不斷迷路的旅人

〈許願〉TAG：無色蘋果

噩夢總是銳利而黑白的，無論是創世第一束光、亞當與夏娃漫步的伊甸園，或者那只勸誘人墮落的有翼之蛇，在男孩的睡眠都沒有色彩。他在夢與清醒的夾縫間摘下智慧樹的果實，又在每一次的驚醒認知到自己早已背負原罪……

「……痛！」

M碰的一聲滾到床下，他抱著小腦袋發出哀鳴，又顧慮到半夜喧嘩會吵醒其他人，只能捂著嘴巴掉眼淚。

M的睡眠品質，在他收留的老鼠離開後第三天，正式退步回到前室友畢業後的狀態，甚至更糟了點。他討厭黑暗也害怕孤獨，遇見S後幾乎忘了那些不眠的夜晚，當S不在身邊，才發現自己早已無法習慣和忍耐。

——我很快就會回來了。

三天前，S捏捏M軟軟的頰肉，垂眸仔細替男孩掖好棉被。M忍了又忍，還是伸手扯住S的衣角問他還會不會回來？

——會的，我保證。

——可以、打勾勾約定嗎？

——好，打勾勾約定，騙人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S是騙子……」M回想起兩人的約定，眼淚又撲簌簌地掉，但他很快搖搖頭，喃喃幾次S不是騙子、不是騙子哦。教會的老師說約定說出口了就必須遵守，M雖然有點難過，但他不想讓S吞一千根針。S會變成老鼠時能躲到他口袋裡小小一團，M連一根針都捨不得他吞。

「唔，S當初如果說吞一千根義大利麵就好了。」M嘟囔著，爬起身拍拍睡衣，想想變成小老鼠的S努力吃好大一盤義大利麵的樣子，心情勉強恢復了一些。

但還是笑不出來。

繼續睡也好怕作噩夢。

S大笨蛋。

「義大利麵可以加上起司焗烤嗎？」

「S！」

男人懶洋洋的聲音響起，M一瞬睜圓眼睛，然後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睡不著的話，要不要一起去、散步呢？」S摸摸M的髮頂，男孩有些害臊，但沒有躲開，反而伸手去拉S的衣服下擺，於是S又揉了好幾下。

M噘嘴小聲說：「想去散步，想牽手。」

S微笑起來，說當然好啦。

※

兩人走在月光下，沿著熟悉的小路前往M練歌的那個舊聖堂。

一路上M幾次想問S這幾天去哪了呢？有遇到危險嗎？白天變成老鼠時會不會很辛苦？

有沒有，稍微想念自己呢？

但M不敢問，他知道自己不是個精明的孩子，愛哭膽小又常逞強，在S不在的這幾天，他甚至想過S是不是終於厭煩自己、才找藉口離開，去到自己永遠找不著的地方。

「M，為什麼聞起來有害怕的味道？」

「唔啊！不要忽然把我抱起來哇？」

「在想……你是不是怕黑……」

「才沒有怕黑啦！」

S抱著M繼續向前走，M猶豫片刻才伸手摟住男人的脖子，將臉埋入他的頸側，嗅聞他身上暖暖的氣味。

「我可以問嗎？」

「嗯？」

「S這幾天，去哪裡了呢？」

S藍眼睛眨眨，緩慢發出「啊」的聲音。

「我忘記……跟M說了。」

「竟然忘記了！啊啊啊，虧我這麼煩惱，S果然是大笨蛋！」M揮舞小拳頭，咚咚咚敲打S的背，後者用平淡的嗓音哎呀哎呀喊痛求饒，花了一番功夫才終於哄好氣鼓鼓的M。

S說：「我去找……智慧果哦。」他想了想解釋道：「在你口袋裡睡覺的時候，聽見M的老師講故事。只要吃下智慧樹上的果實，就能……嗯……就能怎麼樣呢？」

「你一定聽到一半睡著了吧！」

「嗯，睡著了……」

「果然是睡著了……」

M剛想嘆氣，卻聽這個整日睡眼惺忪的傢伙說：「因為M很努力，想讓你不那麼辛苦。如果吃下這麼厲害的智慧果，M也會……變厲害……」

M很感動，但還是扭過臉告訴S，如果不是靠自己努力就沒有意義啦。

「只要能讓M開心，就有意義。」

S認真回答。

兩人終於到達廢棄的聖堂時，月亮早已高高掛在天上，從聖堂破損的屋頂照進來，讓他們宛如被溫柔的銀色薄紗籠罩。

S將他所謂的智慧果捧到M眼前，M左看右看都覺得這是顆蘋果，要不是這蘋果沒有一絲色彩，像是生生從素描畫中掏出來那樣，M都要懷疑S被蘋果商人詐騙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噩夢——混合著上課聽過的聖經故事、M內心深處的恐懼，還有，還有很隱約的，對於S的渴望——他抱著千辛萬苦摘下的智慧果，一無反顧奔出伊甸園，只因為天堂再美好，也沒有他想見的對象。

S將無色蘋果朝他懷裡推了推（M已經單方面認定這是顆變異蘋果了），又好像想起什麼，手一收自己咬了果子一大口。

「？」

「先確認有沒有毒……」

「喂、如果有毒怎麼辦！快點吐出來！」M著急的團團轉，就見被S咬過的果實，霎那間染上絢麗色彩，那不是語言能形容的顏色，像瞬息萬變的晨光與夕幕，映照在S的藍眼睛中——M想，如果自己是夏娃，大概不需要蛇來引誘，就會忍不住朝他伸手……

「糟糕，要消失了。」S用「今天天氣適合睡覺」那樣平靜的口氣說，他手中的蘋果逐漸變得透明，彷彿溶解在空氣之中。於是S俯身吻上M的嘴唇，帶著淡淡甜香的果肉隨這個吻來到M口中，很快就在他們唇舌交纏間融化。

「呼哈——為什麼突然、」

希望M一直幸福平安，快快樂樂；希望M的努力都能得到回報，就算暫時沒有，也還是要開心生活；希望，M能……

S難得多話，用比平時快一點的語速說完大串願望，M被他這樣一繞，也忘記追究親吻的事了。

最後S說：「希望……智慧果是真的，不是蘋果商人騙我。」

「咦咦，我就知道，果然有蘋果商人！」

沒有顏色的果實在他們之間化為點點星光，飄往月亮的方向，無論是天使、惡魔或人類，在誠摯為彼此著想的心意下，都能使願望抽芽開花。

「我也希望S一直幸福快樂……希望S永遠不離開我。」M小聲許願，他知道蘋果和月亮都聽見了，S當然也聽見了。

「好，約定好了。」

FIN

（補遺）

回教堂宿舍的路上。

M跳起來：「你、你是不是覺得我傻兮兮的，才跑去找智慧果！」

S揉揉M腦袋：「沒有傻，M……很可愛。」

「真的？」

「真的，太可愛了，擔心你被騙走……」

「可惡，你果然覺得我不聰明……」

「我……最喜歡M喔。」

「……」

「喜歡，最喜歡，好喜歡你——」

「……我知道了啦。」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