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迷路的旅人

TAG：穿環

　　H醒來時房內的空氣寒冷而乾燥，混合在其中極淡的血腥氣像凝結樹酯中的一只生物，突兀存在於這個空間中。

　　躺在床上等待了幾分鐘，他才終於從充盈睡意的混沌中逐漸清明，睜眼霎那他的感官忽然接收到無數原先沒有察覺的知覺經驗，彷彿它們從無到有——屋外的風聲、汽車聲、甜膩的熱可可、S桌上照度均勻的檯燈光線、性愛導致後腰隱隱的痠疼、腳趾繃緊在被褥上的觸感、自己的呼吸聲、S的呼吸聲。

　　還有淡得幾乎嗅不到的血腥氣。

　　那是一場寂靜的爆炸。他沒有立即從床上起來，只靜靜感受這種奇異的體驗。

　　接著H注意到坐在桌前的S，他能看見對方正拿酒精消毒鋼針和定位鉗，光線角度的緣故半張臉都掩在額髮的陰影下，只見側臉輪廓、看不見表情。不過他知道那對琥珀色的眼睛此刻必定充滿專注。

　　對於自己喜愛的事物，S向來是確立目標就一往無前。

　　比如說當H從床上起身時，對方已經迅速將針穿入左手小臂內側的皮膚，固定住針頭，所有動作毫無猶豫。

　　房間中血的氣味又重了一點。

　　「H，你醒啦。要去吃點什麼嗎？」聽見聲響，S回頭，墨綠色的長髮隨著他的動作散在右肩上，看過來的眼中帶笑。H驀然想起自己剛剛對這雙眼睛的揣度，用來專注形容太過貧乏，那裡面還有欣喜與享受。

　　「不會痛嗎？」

　　隨著問句，他的視線落在S的手臂上，三枚穿刺孔整齊排列，皮膚上有針形的突起，幾乎沒有滲血，但看著就覺得疼。

　　「不痛的話就沒意思了吧？」不知是玩笑話還是認真這麼說，S解釋：「我只是想試試穿在這個位置的感覺，因為怕有些影響手的靈活度，過兩天就會拔掉了。」他有些感慨：「上一次刺在這個位置是十幾年前了吧。」

　　H偏頭，似是對這個話題感興趣，S便繼續說下去。

　　這不是他第一次在手臂上穿孔。

　　「還很小的時候，看到我爸幫人穿環，簡直羨慕的要命。那時候還沒開始學，也碰不到工具，就拿曬衣架把皮夾起來，用縫衣針去刺。」他笑道：「後來還試著刺過很多地方，大多沒有留下，也不太長疤。不過我能記得每個位置的疼痛感，每個都不同。」

　　S抬頭笑望眼前人：「每一次穿刺我都很高興，因為我正把自己變成我喜歡的樣子。」

　　喜歡的樣子。

　　H無聲重複這個句子。

　　在他眼中的S很耀眼，他喜歡這個人侃侃談起穿環與刺青、音樂、電影和所專注事物的神情；但當他被S全心全意注視時，卻感覺自己成為最不喜歡的樣子。

　　不該是這樣的。

　　那雙眼睛不該用那麼溫柔的神情看向糟糕透頂的自己。

　　越是喜歡，就越是恐懼。

　　不該是這樣的。

　　最後H聽見自己回答：「但我看了覺得痛。」

　　眼前人依舊笑得開朗，說著「痛痛飛走」之類亂七八糟的話，接著攬過H，給他一個帶巧克力味的吻。

　　H感覺那三根穿過手臂肌膚的針，不輕不重地壓上他的頸側。

※

　　「又在看《Eraser Head》？你真是看不膩哎。」

　　他擦著濕髮出來，就見S盤腿坐在電腦前，螢幕上播放著黑白畫面。電影正演到餐桌上雞翻滾著噴出許多血，賓賽被要求與瑪麗結婚，畸形的嬰兒尖聲哭嚎。

　　H在S身旁坐下，後者很自然地接過他手上的毛巾，幫他擦拭頭髮。

　　「就喜歡啊。」S不顧H的抗議，把一頭紫毛揉得亂糟糟的。他隨口聊：「你覺得那個畸形嬰兒是什麼做的？」

　　H也看過這部邪典電影，在S的介紹下得知，電影中出現的畸形嬰兒道具、至今還做法成謎。

　　「我覺得是剝了皮的兔子或貓吧。」他想了想又答：「大概是兔子。」

　　S問為什麼。

　　H很坦白：「因為我比較喜歡貓。」

　　兩人看著夢境世界般失去邏輯常識的電影，一會兒之後H低頭，發現S左手臂上穿刺的針已經拆掉了，只留下六個很淡的暗色小孔。

　　H突然很想讓S也在他的手臂穿上三根針。

　　但隨即又在心中暗笑，自己連打耳洞都暈，穿在手上大概會昏過去。

　　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體會S所謂「把自己變成喜歡的樣子」。

　　也就是想想。

　　「H！」S猛然轉向H，像發現新大陸那樣得意笑道：「H，我想到了。那個畸嬰很可能是導演撿到的外星人，牽涉重大，才必須隱瞞所有人！」

　　H對振振有詞說胡話的戀人翻了大大的白眼。

　　「你才是外星人，刺了很多洞那種。」

　　「是喜歡你的那種。」

　　S還是笑。

　　H忽然意識到，或許他想讓S穿刺的不是手臂，而是自己的心上。

　　不過，也就是想想。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