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迷路的旅人

〈Thyme〉

TAG：百里香、香草之症

　　「今天又是同樣的氣味。」S說：「好幾天了，吾友，吾輩覺得這有些異常。」

　　醫神H的身上總是帶著植物的氣息，這是因為他終日浸淫在研究各式藥材的緣故。

　　對其他人神來說，H本人嚴肅謹慎的氣質與這種淡淡甜味是有些違和的，但S卻很喜歡。

　　他與醫神朝夕相處，加上擁有蛇類靈敏的嗅覺，能很好地分辨H身上的氣味每天都有些微變化。

　　根據當天醫治的病人、或研究需求，接觸不同種類的植物和材料，H當然會有不一樣的氣味。有時微苦、有時淡澀、有時味甘——不只是「植物的氣息」可以簡單概括的。

　　就如同大多數人只見到H嚴謹規整的表面，而沒能知曉其複雜細膩的內心。

　　關於這一點，S總覺得很奇怪，但莫名慶幸。

　　那是只有自己察覺到的瑰寶。

　　前幾日有位急病病人來被家人抬來求醫，醫神做了應急處理後，說要完全治癒這種罕病，需要雪山上的一味藥材，雪山遙遠而危險，他必須親自去採。

　　S自是同行。

　　他們用最快的腳程爬到半山腰，到雪已經積到膝下時，S變成小蛇，蜷進H的衣服裡取暖。他的原型是變溫動物，雖然得到神格後不會被區區寒冷所傷，也不需要冬眠，但S還是不喜歡冷，在陽光下曬太陽是他少有的興趣。

　　而且偏僻的山上也不會有其他眼睛，他得以盡情和H親近，不用理會那些麻煩的規範和倫常，也不用盡力去學習以人神的思考模式和舉止。

　　緊貼著H溫暖的肩頸，S從他的領口冒頭，吐著蛇信子問：「吾友，你身上有百里香的味道。」

　　「是，百里香。」醫神話少，不過當S提起氣味時，他會聊起最近在哪用上這種材料，交換醫療上的新知。可是這天，話題就結束在「百里香」，這是有些奇怪的。但S沒有特別在意。

　　接下來幾天，S仍舊能聞到百里香溫和淡雅帶點苦味的氣息。他清楚醫神出門沒有帶這種香草的，在極寒的雪山上，也不會生長。

　　到了第三天，他們即將登上山頂，S終於忍不住變回人形，一邊整理老友的衣服，一邊認真分辨他身上的氣味。

　　「百里香。」下意識用發凍的鼻尖蹭蹭對方的頸側，S確認道：「今天又是同樣的氣味。好幾天了，吾友，吾輩覺得這有些異常。」

　　「是的。」H答，攬著夥伴往山上走，態度閒適。「吾友，我病了。」

　　「什麼？還好嗎？」露出罕有的驚詫表情，巨蛇停在下腳步，H又往前走了幾步，才回頭平靜地望向他。S沒得到回答，只得再問：「吾友，能告訴吾輩是什麼病嗎？」

　　「香草之症，很少見的小病，但不影響我。」走回友人身邊，H的衣袍被山風吹得膨飛，長髮飄飄，「吾友，別擔心。」

　　S皺眉：「你不可能有治不好的病，為什麼要拖著不治療？」

　　醫神擁有超脫生死極限的醫術，但他卻帶著一個「小病」不治，這十分奇怪。S完全想不出他這麼做的理由。

　　H聽見這個問題，彷彿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望過來的藍眼睛染上笑意，映照夥伴身影的眼底有著深深柔情。

　　「因為這個病提醒我，曾經的自己有多愚蠢。」

　　「……吾輩聽不懂啊。」

　　「沒事，我之後會告訴你的。」醫神如是答，見巨蛇更困惑了，露出淺淡的笑意轉移話題：「天氣更冷了，要進到我的衣服裡嗎？」

　　S搖頭，然後握上H的手。

　　「這樣就好。」

※

　　香草之症。

　　唯有孤獨者才會得到的罕見疾病，致病原因不明。唯一的病徵是病人會散發淡淡的香草氣味，在無法消解的寂寞中死去。

　　H知道自己得到的正是這種病，很長一段時間他會用神力治癒，但每隔十幾年，百里香的氣味又會出現。

　　他只在古老的典籍上看過香草之症的介紹，同樣沒多少有用的資訊，不過，書上提起病者身上的香草氣味或許與其本人的性格有關。

　　百里香。

　　象徵勇敢與高潔的香草，在戰士出行前，人們會將百里香別在他們的鎧甲上，祝福凱旋。

　　H不是戰士，但醫者的苦行並不亞於戰場上的廝殺，同樣直面生死。在這樣的過程中，他必須肅穆而謹慎，不可出現任何疏忽使人喪命。

　　即使曾有過許多任伴侶和情人，但似乎沒有人能真正了解他。

　　H是不會死的神明，但他的孤獨之病似乎也將永恆不癒。

　　待他意識到對巨蛇的感情，才發現長久以來的孤獨多麼愚蠢——解藥其實就在自己身邊啊。

　　因此醫神會帶著百里香的氣味，直到開口坦承心意的那天。

　　他期待著。

　　H握緊S冰冷的手，迎著風雪並肩前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