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迷路的旅人

TAG：奧勒岡、香草之症

　　孩子的夜晚是即將烤好的小餅乾。

　　搪瓷烤箱將溫度調節的剛剛好，煤氣燃燒的硫磺味完全被餅乾的香氣掩蓋，再過一會、再過一會兒就能夠出爐了。

　　這次的餅乾也一定很美味吧——以這樣的心情，孩子會期待著每個神秘的夜。

　　L注意到I在街角潛伏，沒多久又躲到一根路燈後面，似乎不滿該路燈太亮，她用極快的速度跑往下盞燈，抱著燈柱偷瞧L的方向。

　　在做什麼呢。L想，假裝沒察覺繼續往前走，但視線時不時就會被那個小小的身影吸引。

　　寬大的帽衫使I顯得更嬌小一點，此時她又滾到一家餐館前擺放的立牌後，被店員親切詢問是否要用餐，I似乎想拒絕，卻慌慌張張說不出話。L覺得自己看不下去了，大步過去提起I的後領。

　　「哇啊啊？」

　　「用餐，兩位。」L對店員說，見I還處在被發現的震驚中原地未動，乾脆單手挾起對方，跟著店員往店內走。

　　I像被抓住要害的小動物那樣手腳下垂，發出不明的輕呼，L似乎聽見「太害羞了」、「肢體接觸」、「好開心」之類模糊的詞彙，但偏頭只能看見少女頭頂的髮旋和一抖一抖的翹髮。

　　把人放在座位上，L拉開對桌的椅子坐下。

　　「點餐吧，我請客。」

　　「我、我的肚子不餓！」I舉起雙手，像要宣示自己不餓的決心，但彷彿報紙上連環畫會出現的搞笑情節，她的肚子恰巧發出咕嚕聲。

　　L見到I的臉變得像番茄那樣紅，於是他在菜單上勾選了一道番茄紅醬海鮮燉飯，然後將菜單遞給對桌人。

　　I默默點了一個瑪麗娜拉披薩。
　　
　　等待上餐十幾分鐘內，L用雙眼紀錄了一個人臉上快速輪換著害羞、喜悅、期待、困惑、緊張、擔憂、猶豫，最後終於下定決心的過程——真是有趣的讓人不捨移開目光。

　　「I。」

　　「L……」兩人同時開口，I趕忙揮舞雙手道：「你先說！」

　　L也不推辭，問：「問什麼這幾天都跟蹤我整晚？」他頓了一下：「今天從白天跟到晚，妳一餐都沒吃。」

　　「竟然被發現了嗎，好厲害？」

　　雖然對方的重點有些跑偏，L還是重複了他的提問：「所以，為什麼？」

　　這時店員上餐了，燉飯混合著番茄、洋蔥與雞高湯的香氣，海鮮看上去就很新鮮，切花透抽刀工俐落、白蝦清理的很乾淨、蛤蜊的份量也很多，以該餐館的價格能買到這樣一份豐盛用心的燉飯，著實划算。

　　I的披薩看上去也很美味，但兩人都沒有動餐食，而是靜靜等待。

　　一會兒之後，I終於小聲說：「L的氣味，變得不一樣了……」

　　「氣味？」

　　「嗯，雖然一直都是好聞的味道，但最近變得不一樣了。」既已打開話匣子，I開始詳細描述自己的觀察：「平常是淡淡的肥皂味，有時會有血的味道、有時是金屬和燃燒的氣味——唔姆唔姆……」

　　L又挖起一勺飯，神情認真，隨時準備塞進對桌人的口中。不知為何，只要想到I為了跟著他而空腹整天，L就無法認真聽進她說話，一直有衝動想將對方餵飽——並且他也行動了。

　　「但這幾天到了黃昏，你會有種過去沒有的氣味，雖然還是很好聞，但又有點悲傷……唔姆唔姆……」I好不容易嚥下口中的燉飯和蝦子，趕緊繼續說下去，但停頓下來思考時，又被塞了一大口。這口有蛤蜊，也很好吃。

　　L也在思考。I的觀察很準確，他身為暗殺者，會盡量消去身上的氣味，減少被發現的可能性，任務後的血腥味則難以避免；所謂金屬和燃燒油脂的氣息，可能是他使用替身能力產生的，也可能是接觸吸毒者沾染上的，海洛因或者大麻葉的味道。

　　但只在黃昏後出現的氣味，會是什麼呢？

　　I再度努力吞下口裡的飯，雖然被L餵食很讓她開心，但這樣就沒辦法好好說話了，於是她連忙拿起自己的披薩，示意L她會好好吃東西。

　　「L也快點吃，吃不夠我的披薩也拿去吃！」

　　「你自己吃飽點。」

　　「我好在意那是什麼味道，所以就跟著你了。」低頭乖乖道歉，I得到L一句冷淡的沒關係，有點開心。

　　「從半個太陽沉入地平線開始，你會出現那個氣味。沒有月亮的晚上，寂寞的感覺多一些；星星多的時候，氣味會淡一點。」她回憶：「我跟著你，但都沒有聞到其他人或東西有類似的味道。」

　　L抬起手臂嗅聞，什麼也沒聞到，想不出個所以然，他便先不想了，繼續監督對桌人進食。

　　I趕緊吃她的披薩。瑪麗娜拉披薩的用料很簡單，番茄泥、奧勒岡葉、薄蒜片與橄欖油，聽說這種披薩窯烤後有海潮的香氣，是最傳統的拿坡里披薩——雖然I會選擇它，只因為這是菜單上最便宜的一樣。

　　不過她才剛咬下，就睜圓一對綠眼睛，望向安靜用餐的L。

　　「……一樣的味道。」I驚呼：「我知道啦，是奧勒岡葉的味道！」

　　L答，最近他沒吃加了奧勒岡的食物啊。

　　I有些急：「但那個味道就是奧勒岡葉，不然L也吃吃看？」

　　於是L就著I吃過的地方咬了一小口。

　　「我身上沒有這個味道——妳怎麼了？」

　　少女掩面扶桌，小聲喃喃這是間接接吻嗎？是間接接吻吧，嗚啊。

※

　　L用一個早上的時間就查到有關「氣味」的情報。

　　他很可能得到一種名為香草之症的疾病，致病原因不明，但具體症狀就如病名，身上會出現香草的氣味，有些人能自己聞到，有些人則像L這樣，只有他人、甚至特定人能聞到。

　　真是含糊不清的情報。

　　提供他情報的人在結束話題前，忽然又補上一句：「雖然這個病神神秘秘，不過得病的人都有個共通點。」那人頓了頓，「他們都很孤獨。」

　　L走在街上，這個白天I沒再跟蹤他，據對方的說法，白天時奧勒岡葉的氣味不會出現（I為了證實這點，才會在昨日跟上整天）。

　　L再度嗅聞自己的手，仍舊什麼也沒有。

　　孤獨嗎？或許是的，但他認為這不該成為一種病，近期忽然出現也很奇怪，日夜差異更耐人尋味。

　　L想起因為在意他的變化，而跟蹤自己整夜的女孩子。

　　說起月亮與星星出現時，氣味的細微變化時神情很認真；發現奧勒岡葉與之氣味相同時的欣喜；還有提起那氣味讓她感到悲傷時，眼中有擔憂，卻也有同樣重視這份悲傷的珍惜。

　　這是一個連他的孤獨與悲傷都有追逐的孩子，幾乎是用一股不要命的衝勁，跟在他的身後，用全身上下在表達對L的感情。

　　潛意識擔心對方因為自己陷入危險，思考遠離的同時卻又難以捨棄這份溫暖——這就是他的孤獨嗎？

　　太陽逐漸西沉，夜往往象徵死亡與危險，他行走於黑暗中，卻仍舊嚮往光亮。

※

　　夜晚是即將烤好的小餅乾。

　　即使是出自擔心才跟蹤，誠實說起來，I其實還是挺高興能有正當理由每晚遠望對方。

　　I沒有L那樣的門路能查到香草之症，但她四處問，得到許多奧勒岡草的知識。

　　種植方法、調味用途、治療功用……其中I感到最在意的是，人們會為新婚者戴上奧勒岡表達祝福，也會在墳前種植奧勒岡草哀悼。

　　生死共存，亦喜亦悲。

　　雖然想不通有什麼聯繫，但她總覺得奧勒岡草有些像L。

　　夜幕降臨，I很快找到L身後的一個郵筒躲好，依照最近的經驗，就算距離很遠，她仍舊能聞到那種有些悲傷的氣味。

　　不過今天好像沒有。

　　I往前進了一些，這次她選擇路燈，雖然燈柱很細，但她相信只要側身憑藉角度遮掩，還是能成功隱匿身形——

　　「I，吃過晚餐了？」

　　啊，沒成功。

　　「吃過了，吃過才來的。」從街燈後走出來，立正站好，I在報告完一日三餐後，才後知後覺發現L身上的氣味真的不見了。

　　「奧勒岡葉的味道——」

　　「沒有了對嗎？雖然我聞不見。」

　　「真的沒有了，好奇怪。」I歪頭：「雖然這樣很好，但L究竟做了什麼把它變不見了的？真的沒有了嗎？以後也不會再有了嗎？」

　　面對一連串問題，L的回答很簡略：「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一些事？」

　　「嗯，既然覺得重要又不捨放手，那盡全力保護就好。」

　　I更困惑了，在明滅的鈉燈下，眼中看上去有星星閃爍。

　　「至於後兩個問題，」將嬌小的少女攬入懷裡，L的語氣依舊認真：「妳隨時可以親自確認。」

　　I在爆炸般的害羞中忽然想起，奧勒岡的花語還有：珍視著獨一無二的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