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迷路的旅人

TAG：藥物濫用、食肉、標本

　　I最近見到哥哥的次數變少了一點。

　　他一天幾次查看信箱，有時睡到半夜，I會感覺哥哥K送信來了，而且是親自將信放到他的門外。為此少年多次穿著睡衣奔出房間，檢查門縫與信箱未果，只得逐一查看每一個可能躲藏的角落。

　　鞋櫃、玄關、沙發底下。

　　「在——這裡嗎？」

　　枕下、書桌、廢紙簍內片片破碎的圖畫。

　　「哥哥，你真喜歡玩躲迷藏。」

　　餐桌、流理台、儲滿冰箱的新鮮肉塊永遠是那樣分割整齊且包裝完美。

　　「找——到你了！啊，不是哥哥呢……」

　　最後他總是毫無收穫地回到床上，將剪刀一下下插入兔子布偶的腹中，任棉花飛散在床上。

　　他依然會收到哥哥寄來的食物和信，K本人卻一直不出現；直到兔子玩偶開始用K的聲音喊著I，剪刀喀嚓喀嚓地喚著I，最後就連餐盤上滲著血水的肉，都溫聲軟語：「I，你在找哥哥嗎？」

　　這真是一場不有趣的捉迷藏。

　　再次收到K的信，除了一如既往關心他的生活起居、來路未明的肉塊，還有一罐五顏六色的藥丸。

　　裝著藥丸的玻璃罐晶瑩乾淨，輕輕搖晃使得藥丸如糖球般叮咚滾動，很快埋在罐中的紙片就這樣俏皮地冒頭。

　　『Find Ie.』

　　好看的鋼筆字，那是K的字跡。

　　他彎起形狀優美的唇，輕聲答應：「好的，哥哥。」

　　白髮少年閉上灰色的眼，沒有色彩的他將繽紛藥丸全數吞服，像要吞入期盼已久的斑斕美夢。

※

　　I最近見到哥哥的次數變多了。

　　他坐在餐桌前，心情愉悅地望向整齊擺放的兩份餐具。自己的餐盤上盛著生肉，見哥哥的餐盤空空，他便將盤中肉分作二份，放進對桌人的盤中。

　　「哥哥，我找到你了。」他說：「我的獎勵呢？」

　　「獎勵不就是找到了我嗎？」他的兄長眨眼，一貫令人煩躁地反問句。

　　I愉快的心情頓時消散，他沉默用餐，將肉片放入口中咀嚼，唇瓣染上血的殷紅。對桌的K沒有進食，只面帶微笑欣賞弟弟食肉的畫面，片刻後才拿起餐刀，在自己的手臂割出一道長長的傷。

　　「I，不要不開心嘛。你看，我就是你的獎勵啊。」將不斷流血的手舉到I面前，黑髮青年彷彿感受不到疼痛，笑容和煦，不帶溫度。

　　I抿起唇，像在抵抗著誘惑，但最後仍拉過K的手，朝流血的傷一口咬下。

　　沒有什麼比這個人美味。

　　沒有誰會比這個人可恨。

　　也沒有誰，如K這般，令他永遠無可自拔。

　　雖說第一口咬下時用了點力，仍是洩憤的成分居多，I舔舐著哥哥的鮮血，沒再繼續咬肉——聽說外科醫生很需要手部靈活，可不能讓哥哥的手被自己用壞了。

　　哥哥收回手的時候，忽然又消失了。

　　I慌張起來，他看向雙人的餐盤，唇角還留有新鮮血液的溫度，可為什麼哥哥總愛玩捉迷藏呢？他只能再度找出藥罐，吞下大量藥劑，捧著那張寫著「Find Ie」的紙片靜靜等待。

　　口中鹹澀苦甜交雜的藥味逐漸淡去，他的哥哥再次出現在餐桌前。I想起身抓住這個人，卻因為藥力而暈眩、撞倒身後的座椅，坐倒再地。

　　幸好哥哥這次沒再繼續捉迷藏，走到他身邊坐下，扶起I的腦袋倚在自己腿上，一下下撫摩他的白髮。

　　「I，你又成功找到我了，謝謝你。」

　　「好好睡一覺，醒來之後，我們再繼續捉迷藏吧。」

　　「I，你是我最完美的——」

　　玩具？作品？實驗成果？I在聽完兄長的話語前，就已經在太過溫柔的撫觸中陷入沉眠。

　　但他想，無論是什麼，絕對不是「最完美的弟弟」。

　　這樣真好。

※

　　一個福馬林氣味的夢。

　　這個夢過於真實，I甚至能感覺到緩慢的心跳。

　　他在夢中被製作成標本。標本無法知道自己的製作者，不過他能透過那對不能轉動的異色雙瞳中，他看見了母親替自己著裝。一下稱讚這是個優秀作品、一下痛斥失敗的壞孩子該被摧毀。

　　接著他看見母親的身上牽引著無數的線，啊，原來這不是他們母親，是一具吊線人偶，操縱母親人偶的是父親。那麼，是父親將自己做成標本的嗎？

　　標本無法開口提問，只能感受到父親玩味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天頂上乍亮起舞台燈那樣的聚光，照亮台上的男人、人偶與標本，歡樂的樂聲響起，空無一人的觀眾席傳來轟然的歡呼與掌聲。男人牽引人偶向台下優雅鞠躬；閉幕時拉上的不是絨紅布幕，是無數紫藤。

　　父親與母親人偶不知何時退場了，留下標本在紫藤花香氣的舞台上，無法動彈。

　　標本無法感到不安，四周不再播放音樂，舞台剎那間變得破敗不堪，空中懸掛的聚光燈逐一炸裂，成為飛散的星星，融化在夜空中。

　　只餘紫藤花仍恣意綻放。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哥哥終於穿過層層疊疊的紫藤，來到標本身邊，彎身望進標本的雙眼，愛憐撫摸他僵硬的臉頰。

　　標本無法回應溫柔，只能任哥哥摘下最美的紫藤花，插在他的髮上。

　　「I，紫藤花的花語很像我們。」夢裡的K笑道：「不棄的執著？永恆的思念？我還聽過一個版本：為情而生，無愛而亡。」

　　標本想，但我們並不是這樣。

　　「但我們並不是這樣。」哥哥說：「我們的紫藤花語啊，是『絕對不會讓你離開』。」

　　「你絕不會讓我離開，而我也絕不會讓你離開。」

　　「I，這樣真好。」

　　標本想，那就對了，他喜歡這樣的紫藤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