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斯死之後才確信燃燒者並不會回歸大地,而是如同油燈燃盡後底部的焦液,黏著在那艘他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飛船上——滿船的人,滿船的鬼魂——一齊朝古雷·佛塞特選擇的星球前進。

落地後鬼魂盲目無神地跟著人類下船,人類在新星上寄生蟲般擴散根植,開墾如火如荼,像孩童塗鴉版畫出沃田與河流、鏟去森林、蓋高樓。

變成鬼魂的梅斯無力做什麼,他只能飄盪,他找不到坎羅。

他一直找不到坎羅。

梅斯大部份時間都在昏睡,有短暫意識時都找著坎羅,他也想找里歐、找任何認識的鬼魂,但他總感到自己十分虛弱,移動不了太遠,又會陷入沉眠。或許普羅米亞引擎除了燃盡他的生命,也連帶殺死他部分的靈魂。

梅斯曾試問身邊木然的鬼魂們:「你有見到坎羅嗎?你有見到里歐嗎?你有……」

得不到回答,他逐漸憤怒起來,對著鬼魂們失去理智的怒吼,最後用盡力氣陷入昏厥。

梅斯不相信坎羅會不來找他。在白色的夢境中他一次次對自己說:梅斯,要有耐心,你知道坎羅是個笨蛋;騎車燒房會滑倒、衣服內外穿反跟警備隊叫囂、叫囂到一半吃螺絲、接吻總撞他的鼻子、睡夢中把梅斯的頭髮當海帶塞嘴裡、自己火焰變成的頭盔忘記做看出去的洞、難得兩人約會搞錯時間還迷路……

迷路。

梅斯有些高興起來,坎羅一定是迷路了才找不到他。

那自己可得更努力去尋找坎羅,坎羅變成鬼後不知是否似他這般虛弱,坎羅會不會也給自己一樣茫然又害怕?

這樣的話,要更快找到坎羅,然後緊緊抱住他。

鬼魂能擁抱嗎?梅斯不知道,但他還是在漫長的昏睡與短暫清醒間用這麼一個單純的信念支撐著尋找坎羅。

當城鎮整頓到一段落時,市中心豎立起里歐·弗提亞的雕像,人們朝他獻花,稱里歐救世主。

梅斯遠遠看著那將近十層樓高的里歐,心想這麼顯著的地標,坎羅怎麼路痴總能看見了。再說坎羅那麼崇拜里歐,搞不好還會繞著雕像飄來轉去,一邊罵佛塞特財團心如蛇蠍,一邊稱讚他們把Boss做得真帥。

因此梅斯的目標改為里歐的紀念雕像,在他有意識時都不停朝那裡前進,但總有鬼魂試圖阻止,一次次帶他回到白色的夢境。

「你們為什麼不讓我去?」梅斯也一次次問,鬼魂沒有說話。他怒吼:「Boss不是救世主,他是被迫害的英雄!每朵放在他腳邊的花都是對里歐·弗提亞的侮辱!是我們把責任擅自壓在他肩上,讓Boss到死都在悔恨無法拯救任何人……」

鬼魂沒有說話。

「我沒臉見Boss,但是,坎羅可能在那裡等我……」

鬼魂沒有說話,只是再度將梅斯帶回白色的夢境中。

高架公路分割了天空,列車與飛船也開始繞行這個星球。距離梅斯死後已經過去十年,這之間他曾驀然發現自己的雙手消失了,他非常害怕的瞪視光禿禿的雙腕一整天,擔心自己就這樣慢慢消失,而他還沒找到坎羅。

梅斯在白色的夢中數日子,沒數幾天就膩了。他改數坎羅騎車跌倒的次數、吻與擁抱自己的次數、數坎羅說愛他,和自己說愛坎羅的次數——梅斯發現自己對坎羅說過的愛太少了,或許是這樣坎羅才不願來找他,但

梅斯會找到的,梅斯他魂魄耗盡也要尋找到坎羅,在消失前對那人多補幾句「我愛你」。

星球移民第十年的紀念日,梅斯終於成功來到里歐的雕像前,這一天會有更多人獻上鮮花,滿街都在傳頌那些犧牲自己拯救眾人的「燃燒者英雄們」。

梅斯不知道鬼魂為什麼不阻攔了,但他沒時間管那麼多。坎羅會在Boss的雕像下等待、他必須找到坎羅、緊緊擁抱、說很多很多次愛他。

梅斯的意識好久沒如此清晰,他能飛往紀念雕像的足下,像羽毛或花瓣一樣;Boss一如既往垂眸微笑,捧起供給飛船動力的火焰,人們呼喊著救世主,救世主將庇護這個新星永遠向榮……

梅斯沒能飛起來,他重重摔在地上,毛巾覆蓋下的斷腿在柏油路上磨出血,白衣的護工驚呼,給他一劑鎮定針後把人架回輪椅上。

他找不到坎羅。

星球移民第十年的紀念活動還在繼續,持槍的警備員與白醫護工閒聊。

警備員說:「我總想用稅金養著這些半死不活的渣滓做什麼,原來就是為了現在。」

護工把藍髮男子的長髮梳理整齊,漫聲答:「從飛船活下來的燃燒者就剩幾個,他是唯一有意識的。」頓了頓又說:「只可惜瘋了。」

「瘋了才好。」警備員用槍管頂頂男子的腦袋,沒得到任何反應,「如果他說出當年的真相,早就被——」他用手在喉管上比劃。

「說起來,當年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啊?」

「誰知道呢……」

他們把如鬼魂般蒼白的燃燒者推上授獎台,拋花堆滿輪椅的腳踏板,堆滿沒有膝蓋以下的腿,還有幾朵落於披散的長髮。

一枚榮譽獎章別在他空蕩蕩的心口上。

-

補充一:里歐和坎羅的鬼魂常坐在那個紀念雕像頭上。
里歐:做得好不像我。
坎羅:對呀,還不如我來做!
里歐:對呀……不對。
坎羅:咦。

後續一:梅斯去世的那天,他終於找到坎羅了。梅斯不停重複道歉,「對不起過了這麼久才找到你」、「對不起我一直找不到你」……而坎羅只是緊緊擁抱他。

後續二:坎羅牽起梅斯完好如初的手,鄭重宣布:「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梅斯:真的?
坎羅:真的,我用性命發誓。
梅斯:呃可是你已經死了。
坎羅:對欸,怎麼辦啊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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