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迷路的旅人

——最開始，他忽然害怕起冰塊。

坎羅手一顫，梅斯遞給他那個裝滿冰塊的玻璃杯就摔到了地上。玻璃裂片與破碎的冰塊在滿地的水中混在一起，同樣銳利而透明，一時竟分不清兩者的差別。

在梅斯喊出小心前，坎羅已經下意識伸手去撿。手指被碎玻璃劃傷，他看見傷口流出的鮮血很快被水化開，稀釋成很淡的紅色。這種稀釋過的紅坎羅見過，當大量凍結燃燒者的冰塊被送上傳輸線溶解捆綁時，他扭過

頭就能看見有些人已經死了，可能因為身體虛弱受不了冰凍，也可能是凍結前就受了太重的傷，他們的血與融化的冰水混在一起，就是那般稀釋後的紅色……

「坎羅！」梅斯抓起他的手腕，語氣有些受不了地說：「你已經不能徒手抓這些尖銳的東西了，會受傷。」一把拉起還未回神的坎羅，梅斯見他表情木然，心裡產生了一些異樣的感覺，但仍舊把人往沙發一扔，自己拿了掃把跟舊報紙處理碎玻璃。

坎羅將流血的手指含進口中，鐵鏽味的。

他不喜歡。

——接下來，他害怕會旋轉的東西。

午餐時間與救火隊的眾人一起吃飯，戶外桌，陽光正好。坎羅叼著一塊披薩聽艾娜跟加洛在為披薩的起源究竟是遙遠東方還是義大利而拌嘴；里歐與梅斯笑談披薩的做法；坎羅看見有個孩子騎著小小的腳踏車從店前經過。

他的目光無法從腳踏車不斷轉動的輪子上移開——旋轉、旋轉，孩子笑著踩動踏板；旋轉、旋轉，五千一萬甚至更多旋轉著的燃燒者；旋轉、旋轉，周遭的笑語似乎霎時間變得很遙遠，空間空曠而令人戰慄，他無法呼吸、心臟瘋狂跳動，耳畔全是屬於不同人的哀嚎與求救，他想他們全會死、又想他們不會死的！不會死！

「坎羅、坎羅。」梅斯的聲音，「不舒服？」

空間一下子收束，坎羅覺得他這才回到梅斯身邊，他發現自己只咬了一口的披薩掉到地上，連忙蹲下去撿。

「欸，掉地上不要吃啦，有細菌！」梅斯皺眉，但坎羅已經把披薩塞的滿嘴，嗚嗚咿咿嚷著三秒定律。

梅斯的手輕輕貼到坎羅背上，感受到他微微的顫抖和緊繃，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

梅斯向坎羅提議去看醫生，他說：「你可能自己沒有察覺，但在那場事件中或多或少都會留下後遺症。」

「沒有吧，我心裡很堅強的。」坎羅啃著一隻烤雞腿，他們因工作表現優異拿到獎金，去買了半雞慶祝，梅斯本來還想買酒，但因為他吃著精神藥物的期間不能飲酒，只好作罷。

坎羅想想不對，又說：「我不是說梅斯或其他人心裡不堅強哦，你看嘛，我就是個笨蛋，不會像你這樣內心敏感的。」

「可是我總覺得最近你狀態很怪，老是恍神。」梅斯也說不上來，他原以為坎羅是他們中恢復最好的一個，就連里歐都花了一段時間才不再做那些失去夥伴的噩夢，而坎羅該吃吃、該睡睡，不開心了就大聲抱怨，看起來很適應新生活。

但梅斯總覺得哪裡不對。

「唔，大概是最近忙，禁慾太久？」坎羅湊過去親了梅斯一口，遭梅斯白眼說不要用油膩膩的嘴親我好嗎？坎羅笑：「醫生啊，要幫我治療一下嗎？」

梅斯嘖嘴。

「……要打針的，給我洗好屁股等著！」

※

——接著，他連連噩夢甚至恐懼入睡。

坎羅發現自己又回到那引擎上了，四肢被固定，腦脹胃疼如同被痛毆了一頓。他急忙前傾身體試圖查看身旁的梅斯，卻發現梅斯垂著頭一動也不動，散落的長髮遮住他的臉，坎羅無法確定他是生是死。

好痛、好冷、好難受。

坎羅喊著梅斯的名字，他此生沒有感到這麼絕望過，所有人都將在他面前失去性命，痛苦死去，而他的無用與無力導致他沒能保護到任何人。曾經有許多人喊坎羅首領與老大，然後，他們被帶走、永遠、坎羅沒能保護任何人；是轟隆的引擎聲、村裡孩童的歡笑聲、火焰燃燒或熄滅、梅斯抬起一隻眼看他、里歐向他們燃起火焰立誓要建立城鎮的那天、一個玉米罐頭通常有五百顆玉米的、火焰被引擎吸取的感覺就像大動脈被割開瘋狂噴湧出血液——旋轉、旋轉、他的頭好暈，胃中的酸液湧上喉頭……

「唔嘔——」

坎羅才剛從床上坐起身，就難以抑制地吐了，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哭得亂七八糟，濃濃的絕望感如同帶倒刺的繩索，纏繞他的全身、使他鮮血淋漓、痛苦不已。

梅斯也因為他的動靜醒來，坎羅一手捂著口，卻還是無法抑制腹中翻攪，胃液讓他的喉嚨很痛，黏稠的液體從指縫滴落。

「對不起……梅斯……對不起，我可能、可能，晚餐吃得太多……嗚嘔……」

梅斯沒說話，也沒管坎羅髒兮兮的，緊緊把他抱在懷裡，輕聲說：你可以哭，但不用害怕。

坎羅不停掉眼淚，他感到十分丟臉，那是為了他總沒能成功擔起的責任而羞恥，他承諾當首領保護大家、承諾協助里歐、承諾不失去梅斯也不讓梅斯失去他，但這一切的承諾他都沒有達到。坎羅曾以為自己已經變得足夠強大，龐然的裝甲與炫目的火焰象徵他的改變，可這些只不過是自欺欺人——他是個說謊者，沒能保護任何人的說謊者。

梅斯抱了他一陣，就拉著坎羅到廁所清洗乾淨，當坎羅坐在馬桶上讓梅斯替他刷牙時，坎羅還哭著道歉。

「對不起，梅斯，我在夢裡面沒有保護好你……咕嚕咕嚕……」梅斯掐住坎羅的臉要求他漱口，坎羅吐出泡泡，又說：「現實也……嗝……現實也沒有，我真是沒用！」

「你有。」梅斯說，他收拾好牙杯牙刷，把熱毛巾蓋在坎羅眼睛上，「你好好保護我了呀。」

「我沒有！」

「你一直都有。」梅斯說，「坎羅，你是我最好的夥伴、最愛的人，你是我的英雄。」

坎羅愣了一下，他很少聽到梅斯這麼直接的告白，但他還是悶聲說：「我在戰鬥中和引擎上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大家痛苦……」

「引擎那時候，你不是很努力大聲喊、讓大家不要睡著嗎？許多人都因為你的聲音被激勵，也才能夠與Boss一同拯救世界。」

梅斯走進走出，先把床單床被都扔去洗，又給坎羅和自己換上乾淨的睡衣。然後梅斯牽著坎羅回到床上，兩人躺進被窩，梅斯抱住坎羅，輕輕拍撫他的後背。

坎羅喃喃抱怨，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哄啊，但也伸手回擁了梅斯。

「……我其實很害怕，雖然大喊『沒事的！要相信Boss！』，但其實我心裡想的是大家可能都會、都會死掉。」坎羅頓了頓，低聲說：「我說了謊。」

「我也害怕，我大概比坎羅你更膽小？」梅斯緊抱他，「但你在害怕時還是鼓勵大家，我聽見你的聲音，就像心中的火重新點燃了。」

「……」

「那時我忽然相信，我能夠跟大家一起活下去。」

那把火不叫做普羅米亞，而是人與人賦予彼此的勇氣。

坎羅嗯了一聲，有些害臊又有些想哭了，他用臉撞梅斯的胸口試圖掩蓋這種感受，其結果是撞扁了鼻子。

梅斯笑著亂揉他的頭髮，問：所以我的英雄，明天跟我一起去看醫生好嗎？

坎羅捏捏鼻子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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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一：梅斯陪坎羅去看醫生，醫生很耐心地聽坎羅描述引擎、像焉掉的茄子一樣被掛著的梅斯、和他們的Boss有多麼帥氣。聽了一小時，

後續二：兩人領藥回家，時間到就督促彼此吃；因為藥很苦，坎羅又多了一個理由買糖吃，耶。

後續三：後來，他們還是成功玩到看醫生遊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