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迷路的旅人

〈Dandelion〉

TAG：蒲公英、香草之症

　　草原上滿開著球狀的黃花，H與羊群們緩步其中，如過往的每一天那樣愜意閒適。

　　A爺爺頸上的羊鈴隨著牠加快的步伐發出叮噹脆響，H聞聲就見一向負責的管家白羊咬著一支黃花走來，用腦袋輕推H，似乎要對方接下這朵花。

　　H自是認為這位慈愛又有些嚴肅的羊爺爺送他花了——或許因為自己最近薅羊毛的手法更熟練了？還是因為他表現得更獨立可靠——正當H喜孜孜地要收下花，A爺爺卻朝他搖頭，放下口銜的花枝，又低頭咬了一朵同樣的。

　　這下H終於懂了，A爺爺是要他採集這種草藥。

　　「這是還沒成絮的蒲公英吧？」拈起一支黃花，所有羊群都圍在H身邊一同觀察。身為牧羊人，對牡羊地上的一草一木不敢說全然了解，但H也是花心思認識過的，避免有愣頭愣腦的小呆羊吃到不該吃的植物，壞了肚子。

　　他知道蒲公英有許多功效，除了吹棉絮玩兒之外，能做涼拌沙拉或清炒，絞碎能夠做為烤餅的餡料，似乎還可以釀酒。

　　「不過A爺爺，為什麼要我摘蒲公英啊？」

　　金毛羊透過單面鏡，眼中閃爍睿智的精光。

　　「咩——」

　　H雖然也長有羊角羊耳，但他終究不是真正的羊，無法解讀羊的咩咩語。他只能從羊爺爺的動作中推測蒲公英很重要，他得多採點回去。

　　整個下午他與羊群就在蒲公英的摘採工作中度過。

　　但最後H面對一大簍蒲公英，仍沒能搞清楚金羊夥伴的用意，最終只能將蒲公英用各種方式料理，還整整喝了一個月的蒲公英茶——那陣子他覺得自己的腸胃特別健康。

　　到了繳交星象報告書給M大人的日子，H總是雀躍又期待。他將乾燥的蒲公英裝入小包，希冀M大人在喝下這些茶後也能健康順心。

　　M大人果然是M大人——H這麼想——在飛翼靴踏上白羊星後，立刻嗅聞到蒲公英的氣味。

　　接著M大人用難得嚴肅的口吻說：「H，你得了香草之症。」

※

　　「事情就是這樣。」H笑著說：「我得到香草之症，蒲公英味的，然後就好啦。」

　　「等等，我覺得你省去太多細節了。」F切下一塊羊奶酪，放入鍋中加熱。他問：「香草之症是什麼？你又怎麼好的？」想了想，F又補上一句：「有……後遺症嗎？會不會復發？」

　　H覺得自己要被問題淹沒，他一邊挑出蒲公英的嫩莖，一邊逐一回答：「M大人說，香草之症是很罕見的疾病，唔，與其說疾病，更像詛咒，沒有人知道發病的原因，就連神也無法避免得到。」

　　「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只要孤獨者會得到這樣的病。」H眨眨圓溜溜的眼睛，語帶困惑：「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孤獨，畢竟有A爺爺、B、C……好多好多家人陪著我。」

　　「F，以前我不懂孤獨，也不懂寂寞。」他偏頭笑笑：「但M大人說：『小H，不懂不代表你沒有，否則就不會得到香草之症了』。」

　　M說，雖然他這樣的觀星者得到香草之症不會像人類那樣死亡，但卻會變得虛弱、內心原有的缺口逐漸擴大。曾有傳聞，某位神明就因為難忍孤獨，而在象徵苦候的番紅花氣味中化為無知無覺的星星。

　　再無痛苦。

　　再無寂寞。

　　「那時我懂了，A爺爺大概是發現我身上的氣味不對勁，才努力想提醒我吧。」H將挑揀好的花莖攏在一起，用到切成碎沫。F見他還要講話，擔心這人分心切傷手，便與其交換工作的，讓H去攪拌鍋裡融化的奶酪。

　　H說：「我不知道該怎麼治好自己，M大人說香草之症唯一能治的也只有自己。於是我就想，啊啊，管它的，反正也沒有哪裡不舒服，只不過聞起來有股草味兒，哪個牧羊人身上沒草味呢？」

　　F聞聞自己，確實有股植物與泥土的氣味。他湊過去嗅嗅攪拌奶酪的少年，聞到的卻是甜甜奶香。

　　繼續手上的工作，F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好啦。」H將裝有起司的小鍋拿離爐火，開始桿麵。

　　「我還是覺得你漏掉很多細節。」F皺眉，他想像漫長時間裡H獨自牧羊，孤獨的香草氣味縈繞這個溫柔的少年，他知道自己渴望什麼，但從不敢要求、甚至不願細想。

　　H下垂的羊耳抖了兩下，目光直直望向眼前忽然闖入他生命中的黑髮青年，柔聲低語。

　　「是漏掉了一個重要細節：我遇見了你。」

　　在那之後的每一天都有人陪伴，H幾乎要忘記過去獨自牡羊的生活，彷彿他身邊就該有著黑色的身影相伴，在無際的草原上並肩，一齊仰望那日昇與晚霞交織的天頂。

　　H甚至沒發現，那股聞上去有些寂寞的蒲公英氣息，是什麼時候消失不見的。

　　F沉默下來，他將調味好的蒲公英丁包進麵皮中，加入奶酪，在掌中俐落捏成一個又一個麵餅。

　　「F，我講完一件自己的事了，接下來換你哦？」H豎起手指，他總想更了解他的黑羊，即使H覺得自己的故事都很普通，但如果能換到F開口，他會努力講得有趣。

　　F沒有立刻答話，他將餅擺上烤盤，推入火爐，才對身旁的小金羊說話。

　　「蒲公英的花語是，我在遠處為你的幸福而祈禱。」他有些害臊，但在H期待的目光中，還是繼續說下去：「我覺得很適合你，因為H總是更多地為人著想。」他露出淺笑：「這種傻性格一定改不掉的。」

　　「F！」

　　「但既然你為他人祈禱，就由我為你的幸福負起責任吧。」

　　黑髮青年彎身親吻他的少年，兩人因為料理蒲公英餅，都帶上那股微苦的香氣。

　　但嗅起來可一點也不寂寞，一點也不。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