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波維諾瓦今天整天都沒出家門。

  他大約從早晨五點開始每隔一小時驚醒一次,終於在十點半爬下床,刷牙洗臉但並沒有刮掉鬍渣。他用餘光看鏡子裡的自己,那張臉,或許因為剛起床的關係有些浮腫,也或許是他最近沒節制的飲食讓他胖了一點;膚色蒼白,眼角無精打采的下垂,他給自己的評價是未老先衰;久未打理的金髮披散著,鬢角沾到水,濕漉漉的貼在臉上

  他給自己泡咖啡,在隨便長短的時間拉掉咖啡濾袋,又加入隨便比例的奶糖,喝起來就像騙小孩的那種鋁箔廉價飲料,但他不在乎。

  喝完之後他坐在凌亂的房間裡,就那樣坐著,任腦袋亂糟糟地轟鳴了一小時。

  十二點的時候他爬回床上,把自己捲在棉被裡,睡睡醒醒。

  弗朗索瓦是個善於遺忘的人,情緒鈍感、對人冷淡,如果可以他想一個人生活下去,永遠不出家門,但他知道他不行。

  他睡著的時候總聽到許多人在講話,即使他獨居已久。弗朗索瓦有時清楚是夢,有時又會忽然深信聲音的存在。

  他聽見有人一根根掰斷他工作用的文具——鋼筆、鐵尺、剪刀——然後撕開桌上所有文件。

  那真糟,但這應該是夢。

  他聽見有人在門外對話,說戰爭要再次發生,新型武器被推上世界的舞台,國家就是演員。

  他有些信了,但身體無力醒來,況且醒來也不能如何。

  他聽見房門每隔一段時間就被打開,不知名的少女走進來,她穿著全身鎧甲,卻手舉燭台,像在夜半悄悄探他病、要替他蓋被。

  他深信這是真的,少女因為該死的歷史必然被綁上魔女審判的十字架,怨恨的魂魄會永遠在他心中某個位置徘徊。即使夢的扭曲讓少女的神情看起來多麼溫柔。

  因為弗朗索瓦是個善於遺忘的人,所以他不難過也不懊悔。

  因為他對情緒鈍感,所以感受不到背負一個國家千年的壓力和疼痛。

  因為他對人冷淡,所以也不需要任何溫暖和安慰,如果可以一直裹在棉被裡睡到永遠就好。

  但他終於在黃昏時完全醒來,意識到自己整天都沒出家門。

  空虛、貧乏、寂寞、痛苦、疲憊、無助、焦慮、憂鬱、徬徨、恐慌——這些弗朗索瓦都不會說的,因為他沒有。畢竟他情緒鈍感、對人冷淡,畢竟他善於遺忘。

  是這樣沒錯。他對自己說。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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