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邏輯的傻白甜。

  伊凡·布拉金斯基把整顆心都捧到馬修·威廉姆斯面前。

  伊凡真的是捧著整顆心的,他帶著手套,雙手捧著那顆不斷跳動的心臟,鮮血沾染他的大衣袖口,不斷滴落在他一路走來的雪地上。

  「我非常寂寞,馬修能陪伴我嗎?」伊凡說:「但我不是因為寂寞才把心交給你,我是喜歡你的。」

  他們初遇的那年冬天非常寒冷,冷到海面都結成了冰。馬修從幼年時期就是個非常戀家的人,即使聽到動物和住民都說起這件事,甚至有些人提議要沿著冰面走到對岸看看,馬修都沒有離開的打算。很多試著走去的人和動物都沒有回來。

  小小的馬修抱著熊二郎站在海邊看,一望無際的大海結著冰,雪堆砌起來形成各種形狀。他站了很久,至少有半天,就是站在那裡,後來熊二郎爬出他的懷中自己覓食去了,馬修找了一塊岩石坐下,還是面向結冰的海。

  人們議論今年冬天這麼冷,可能是天降下了懲罰,要讓世界毀滅;也有人說天是善良的,寒災只是惡的妖精在使壞。

  無論如何,天氣再繼續寒冷下去,春若不來,穀麥花果都不會生長,家畜和老人孩童都更容易死去,沿著結冰大海離開的人越來越多,彷彿只要離開這裡,就有活下去的可能。

  馬修在海邊待了一天一夜,沒有人會從海的那一邊回來。熊二郎咬著一隻野兔回來,他們剝皮後把兔肉切成條狀,生火烤了吃。

  熊二郎跟他在一起久了,也習慣吃熟食。馬修只吃了幾口,剩下都是他的熊解決的。

  「熊三郎,離開的人會回來嗎?」

  「誰?」白熊抬頭看他,似乎用很緩慢的速度在理解馬修的問題。最後牠順著馬修的目光看向大海,又過了很久才開口:「他們想走的話,就會走;想回來的話,就會回來。」

  馬修彎身摟著牠,說真是聰明的小白熊啊。

  他們坐了很久,時間觀念對一人一熊來說是不存在的,只有太陽升起和落下,北極星是否明亮,雪花飄落下來時結晶的形狀。

  雪沒有融,也沒有任何離開的人從海那一邊回來。

  「……好想看看花啊。」馬修說,說完才發現熊二郎已經又不知道跑哪覓食去了。他只好繼續對自己說話:「我想看紫色的花,絨球那樣的特別可愛;黃色的花也好看,之前找到五個花瓣的,很大一朵,這次再找到的話,我想別在熊七君頭上。」他扳著手指數:「小白花也好看,各式各樣滿山遍野,沒有人喊得出每一種小白花的名字;藍色的花很少見,如果找到一朵,那一天就會特別幸運的。」

  「這樣啊。」一個聲音應和馬修。

  馬修說:「是的呀,所以好希望春天快來啊,這次的冬天真是太冷太長了……哇啊啊啊,你、您是誰啊?」

  應和馬修的人是一個金髮白皙的孩子,穿得很保暖,還圍著長長的圍巾。

  「我是伊凡,來找朋友和溫暖的地方的。」那孩子笑了起來,伴隨驀然刮起的風雪聲,有些滲人。馬修瑟縮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冷。

  伊凡說:「聽到你也是期待春天的人,我好高興啊,我覺得我們一定能成為朋友的。」說著,伊凡朝馬修伸出手,馬修知道這是一種表示友好的禮節,表達「自己手中沒有兵器、可以放下心」,但這是第一次有人對馬修這麼做,一時間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伊凡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行成為朋友嗎?」說著就要放下手。馬修趕忙用兩手拉住伊凡的手,開口時還有些抖。

  馬修說:「我、我很樂意的!我是……馬修……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出生時就覺得自己是這個名字。」

  伊凡也用另一手包覆住馬修的手,輕輕搖晃。

  「我知道的。」他說,「我看到海面結冰時,就知道該走下去,不停走下去。」金髮的孩子跟馬修一樣有雙紫色的眼睛,他偏頭露出笑容,「然後當終於走到岸邊時,看見了你。」

  然後伊凡就拉著馬修在岸邊坐下,天氣好像更冷了,伊凡說,便把自己的圍巾拉出一段裹在馬修脖子上。馬修從沒跟人這麼近距離待在一起過,緊張的臉都紅了。

  伊凡還以為他是凍的,就說起他家那邊也是一樣冷,他每年都期待春天、夏天。

  馬修說他也喜歡秋天的,他這邊的秋天所有楓樹都會變得火紅,落在地上踩起來沙沙作響,楓樹汁液做成的糖漿也很美味。

  然後伊凡又跟他聊起花。伊凡說他喜歡向日葵,馬修沒聽過。伊凡說那是一種會隨著太陽轉動的黃花。

  「好神奇啊,」馬修忍不住驚嘆:「那是因為向日葵喜歡太陽嗎?」

  伊凡搖頭。他溫聲說道:「我覺得不是那樣,向日葵望著太陽,是因為它沒有太陽就活不下去。」

  馬修很認真地思考伊凡的話,最後擔心地問:「那……晚上怎麼辦?它們會死嗎?」

  伊凡笑,伸手捏馬修的臉頰。他的外表年齡看起來比馬修大一點,那畫面就像跟弟弟玩鬧一樣。

  伊凡說:「馬修說的好有道理,但向日葵不會在晚上死去。它們只會在黑暗中等待白天……他們只會非常、非常想念太陽,卻除了等待什麼也做不了。」

  「這樣啊……」馬修覺得有些悲傷,他輕輕搖頭想甩開這種不舒服的感覺,然後跟伊凡說:「我沒有看過向日葵,如果哪天我能看到向日葵,能抱抱他們。」

  「抱抱他們?」

  「嗯,」馬修的表情很認真:「我會安慰他們不要擔心的,天很快就會亮起了,太陽也會出現……說不定,太陽在晚上的時候,也在想念向日葵。」

  伊凡說,這真是一個好主意。等他回去之後,到了有向日葵盛開的地方,會逐一抱抱它們。

  「這樣我會說上千百次,太陽會出來、太陽會出來。」

  馬修也說:「然後你還會說千百次,不要害怕夜晚。」

  兩人又聊了一陣,馬修才忽然意識到伊凡剛才說的話。他問:「你會回去嗎?」

  伊凡說是的,他會在冰層融化前回去,否則他就必須試試用比較糟糕的方式回去了。

  馬修不敢問那所謂比較糟糕的方式是什麼,他勉強扯了一下嘴角,說那您要路上當心。但話才說出口,就忍不住掉眼淚。

  伊凡問:「為什麼哭呢?」

  馬修說:「我也不知道。」

  他在自己胸口的位置畫了一個圈,抬頭看向伊凡說:「聽到你要回去,這裡突然痛了一下,好奇怪啊。」然後他抹掉眼淚才笑著繼續說:「但我的白熊先生告訴我:想走的人就會走,想回來的人就會回來。我坐在海邊好長的時間,或許就在試著學會這件事。」

  伊凡說他聽懂了,於是他也在自己心口的位置畫了圈,對馬修說:「這裡有個東西,會不斷跳動。大約有手掌大。我的可以取出來,當我感到痛的時候,就會取出來放在一旁,等不太痛再放回去。」

  馬修低頭摸摸自己的心口,說:「我的拿不出來呀?」

  「真糟糕,那怎麼辦呢?」伊凡偏頭,兩個孩子想了很久,伊凡問:「馬修,你還痛嗎?你已經沒再繼續掉眼淚了呢。」

  馬修要他別提眼淚的事了,看起來有些害臊。他說他已經不太痛了,並問伊凡:「你想回來的時候,就會回來嗎?」

  伊凡笑著點頭說會的。

  伊凡要離開時抱住馬修,對他說我會想念你的哦。

  馬修請他記得抱抱向日葵,然後說:太陽很快會出來,不要害怕夜晚。

  伊凡還是笑,就輕輕放開馬修,轉頭踏著結冰的海往遠方走去了。

  後來他們再見面時,伊凡重新介紹自己是俄/羅/斯,伊凡·布拉金斯基。馬修說自己是英/屬/加/拿/大,馬修·威廉姆斯,並喊他布拉金斯基先生。

  伊凡忽然靠近他,笑起來:「我記得你,你是等待春天的孩子。」不等馬修回應,他又說:「這樣的話你要跟以前一樣喊我伊凡。馬修,我花了好多時間才等待向日葵花開,又花了好多時間才對他們說完安慰的話。但我不能抱抱他們,花太嬌嫩了,稍微碰到就會凋零的。」

  馬修聽得懵懂,但還是點頭,他依稀記得關於向日葵的對話,但對當初那個孩子的長相幾乎沒有印象了,更無法和眼前高大的男人對上。他下意識害怕這個人,也幸好他是英/屬身分,國際事務都是亞瑟在做接洽。與伊凡見面的機會極少。

  伊凡也不再像重逢時那樣熱情,但偶爾會寫信給他,附上各種乾燥的花。

  信的開頭會寫:致,等待春天的馬修。

  信末則寫:同在冬天的伊凡敬上。

  伊凡的信裡會寫一些他生活的事,而那些事往往很離奇,例如在地面刨出黏稠的黑色液體和奇怪的金石頭等;伊凡也寫他家的景色,西伯利亞廣闊的凍土、蔚藍的貝加爾湖、田園風光和圓頂教堂。

  馬修回信說,真想去看一看啊。後來馬修也會在信裡夾乾燥花,有時夾楓葉,再後來給伊凡寄楓糖漿(並收到伏特加作為回禮,但酒精濃度高的可怕,馬修把它貢在櫃子上當裝飾品了)。

  兩人的信一來一往,馬修真的去俄/羅/斯旅行一趟。伊凡的上司給伊凡的工作很重,有時也不太講理,因此伊凡說他近期到馬修家旅行的機會很小,不然他也很想拜訪馬修的。

  馬修到伊凡那邊小住過後,通信的頻率更高了。再後來變成電報、再來又換成電話。

  有天馬修坐在海邊跟他的白熊先生發呆,白熊說起幾百年前那次冷到海面都結凍的冬天,馬修仔細解釋那或許是一次小冰河期。

  熊二郎說:「誰?」

  馬修說:「是馬修啦……不對,是小冰河期,幾百年就會有一次,氣溫變得特別低。」他想了一下又有點感慨,不知不覺已經是那麼久以前的事啦。

  「那時候持續了好久的冬天,真的特別期待春天快點來呢。」馬修跟白熊說,卻發現熊二郎又不知道跑去哪,大概是不耐煩他繼續囉嗦了。於是馬修又開始對自己說話。他說:「我記得那時候遇見了伊凡,他說,他是來找朋友和溫暖的地方的。」

  只可惜他這邊不是什麼溫暖的地方,馬修就算跟伊凡通信這麼長一段時間,仍覺得完全不了解對方,遑論對方是否把自己當作朋友了。

  伊凡是個期待春天的人,他自己也是這樣,溫暖彷彿是他們極北住民天生追求的東西。因為缺乏,所以必須追求。

  馬修撫摸心口的位置,那裡突然特別冷,還隱隱作痛。此時他想到伊凡信裡跟他說明過心臟的事,可拆卸式的,非常方便。馬修回信說,他的心臟雖然不是可拆卸,但有時卻覺得自己胸膛空蕩蕩的,要把手掌貼在心臟的位置很久很久,才能感到些微的跳動。

  或許他偶爾會不存在,那種時候心臟也不跳了。雖然僅是胡思亂想,但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馬修如是寫到。

  現在他又把手貼到胸口,周圍很安靜,他問自己:「心臟還跳嗎?」

  心臟還跳呢。

  「我還存在著嗎?」

  「你還存在著呢。」一個聲音回答他,馬修驚訝地抬頭,看見伊凡正捧著心朝他走來。

  那顆心臟不斷跳動,就如伊凡曾形容過的約莫手掌大小,沿路滴著血,在雪地上留下點點痕跡。

  「我最近總感覺心臟很痛,特別是想起馬修的時候。」伊凡說,這時他就會把心臟取出來放在一旁,直到不太痛了,再放回去。

  「但沒過多久又會痛了,我寫信給你時痛,接到你的信時也痛。有天我看到向日葵田時才發現,啊,原來我跟向日葵一樣非常、非常想念馬修。」伊凡垂眸把整顆心捧到馬修面前,「這種感覺就是寂寞吧,我好像在黑夜中呢,卻不想向日葵那樣,除了等待外什麼也做不了。」

  馬修愣愣地問:「……所以你回來了嗎?」

  「是的,我答應過的呀。」

  馬修說他不太記得了,很抱歉呢,但他記得那時候伊凡抱抱他的事。

  「我發現了,我非常寂寞呢,馬修能陪伴我嗎?」伊凡問:「但我不是因為寂寞才把心交給你,我是喜歡你的。」

  馬修說他了解了,請伊凡把心臟放回原本的位置。他說:「我也胸口疼呢,聽伊凡先生這麼說,我才知道原來我也寂寞啊。」

  「這樣啊。」

  「我自己有心臟,不需要伊凡先生把心臟交給我。」

  「這樣啊……」

  「但我也喜歡你喔。」

  聽到馬修這麼說,伊凡笑起來,用血淋淋的手抱住他,輕聲說:馬修,太陽出來了啊。

  馬修回擁他並說是啊,太陽出來了,春天也快到了。我們這次可以一起等待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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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瑜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