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血腥描寫有。丟一下近期寫的幾篇短打。要相信我寫二創都特別努力克制,一旦寫起原創就像個邏輯喪失的神經病(
1-無用之人
他是個無用的廢物,但很奇怪,他身邊的人多年以來從未發現這個事實,任由一個廢物以常人的姿態行住坐臥,就如同他還有一絲半縷的用處一般。真是恬不知恥。他對自己說:「如果我是一片布料,那麼每一條組成我的絲線都代表著無用;因為沒用上染料,那塊布料會是透明的,因為染料也代表著用處,顏色會使人心產生愉悅的感覺,怎麼能使顏色附著上我本身呢?人們看到這塊布料時會聯想到什麼呢?我想大概是白鶴報恩中的羽織,白鶴用嘴啄下身上的羽毛,不一會兒就變出堪比天女衣裳那樣的羽織,透明的、輕飄飄的、閃閃發亮的。這時候我就要跪下來求人們不要這樣聯想,我不能說他們是錯誤的,因為無用的我沒資格指責別人的錯誤,我只能屈膝、懇求,請他們不要讓我污辱這麼一個美麗的譬喻。」
「啊。」他想:「啊,但如果我是一片布料,我就是棉所構成的了,這真糟糕,我該向棉下跪道歉,也不對,我或許是尼龍,蜘蛛絲,因為我是塊透明的布料,為了不玷汙顏色。那麼我該向尼龍、該向蜘蛛絲道歉,然後向紡織機道歉、向梭子道歉、向那雙紡織起我的手道歉。我會是一塊透明的布,雖然是布我卻無法做成任何東西,只能在道歉中度過餘生。甚至我無法停止道歉,因為這樣無用的我連死亡的資格都不能取得,站在一塊泥土上,踮起腳尖盡力縮小被我玷汙的面積,用盡餘力向世界道歉:活在這世界上真是對不起,沒能有任何貢獻並不斷帶給他人困擾真是對不起,最後,以我粗鄙難聽的聲音傷害了汝等的雙耳,真是對不起。」
有天他膝行來到了一個叫世界盡頭的地方,這個時候他仍舊非常無用而鄙陋,膝行是因為他已經無時無刻都在道歉,沒有起身的餘韻了。他的膝蓋被磨出血、白骨外露;他的唇齒都因為不斷重複道歉的話語而腐爛;雙眼因為流了太多淚而滋養出鹽之花,晶白的花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他跪在世界的盡頭,並獲知此刻一切將迎來終結,無論是時間或空間、形體或概念、符號或語言,最後都會載歌載舞地來到這裡。
他對終結說:「我要向您道歉。原先我想死亡已經不接納我,總該可以放心了,因為我再也不用怕有天會因為自己的不堪讓死亡蒙羞——『竟然連這樣的人都被允許死去嗎?』,若讓人們這們說,我該多麼抱歉啊——但沒想到我最後竟也擁有『最後』。」
他對終結說:「我真抱歉。我想逃,但當我來到這裡時,就已經獲知一切將迎來終結,我也無可避免。」然後他說,「我要向『這裡』說抱歉,我要向此刻說抱歉,我要向『知道』說抱歉,我要向抱歉說抱歉,我要向此刻從我口中出來的語言文字說抱歉——我真是個無用的人啊。」
然後這個無用的人一邊哭著一邊喊起所有道歉的話語,一朵又一朵眼球大小的鹽之花落在地上,圍繞在他四周的土地上。這個無用的人重新感受到自己甚至連哭這件事都無法做好,只能一邊膝行一邊磕頭,砸碎或染紅了不少鹽之花。
這時候終結終於開口,對他說:「對你自己道歉,然後試著原諒吧。」並溫柔地包裹住這個無用的人,並不試圖接納他也不理解他,但卻不排斥他也不誤解他,就只是如將他含在口中一樣包裹住。所有被終結的一切都唱著沒有任何意義的歌,圍繞無用之人跳起舞來。
「我是個無用的廢物。」這個人對自己說,也對終結說。但等了很久之後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他就閉上眼睛,陷入這麼多以年來第一次的睡眠了。
FIN
2-我愛她
「我真是非常喜歡她——我喜歡講到她時可以用上女字旁的『她』字,我本來不太喜歡這個字的,總覺得『她』字將男女分為兩半,離的很遠,永遠沒有理解的可能。但因為她,我將喜歡上『她』字,因為她就是那麼美好特別,啊,我好喜歡她——她啊,她啊,我想把一百顆小星星從天上摘下來編織成紗披在她肩上,這樣的話她只要動一下就會閃閃發光(即使她本身就閃閃發光了),那會多麼美呀(即使她本身就很美)!」
L說,「我想將自己的心臟挖出來然後扔掉,並問問她願不願意偶爾來借住!偶爾就好、偶爾就好!我不奢求多的,如果她在五年中願意光顧一次,在我死前、在我流光最後一滴血之前能來看看的話,那該讓我多高興呢!我曾看過我放心臟的那個位置,那裡黑的不成樣子,大量的墨汁從大動脈湧出來,注入心房與心室,然後又擠入我的全身!那些黑乎乎的墨汁被稱作血液,但我認為他們並非那麼溫暖的液體,他們進到我全身後我總感到冷,也總覺得自己非常不堪,從四肢末梢開始逐漸被墨汁染黑了。我曾試過剁下我的腳趾——從痛覺較鈍感的小指開始剁——唉呀,剁下來之後我覺得好多了!似乎把一些汙染到我的墨汁成分去掉了!於是這件事我一直在進行呢,雖然挺疼,但你知道嗎?現在我只剩三隻腳趾和八根手指沒剁下來啦!再努力一會兒我就能做到了!等她來看我的時候,我至少不會那麼不堪了。」
「我真是愛她啊。」L說,「我一直感覺自己的太陽穴插了一把銀湯匙,隨時準備把我的腦子跟眼球挖出來裝飾午茶蛋糕,那真恐怖,你知道吧,隨時有人想吃我的腦子哇!我真愛她,雖然我說出這句話時連自己都羞愧地快哭了——我這樣的人怎麼有資格說愛呢?我是個心臟會湧出黑墨汁的女人啊。但她竟然容許這樣卑微、醜惡、低賤、下作、噁心、無用、貪婪、聒噪且沒有思考能力的人愛她,我簡直不敢相信她願意讓我用這雙眼睛去看她,用這張發臭的嘴對她說話,醫生吶,我好想殺了無法自制地想接近那美麗又聖潔的她的自己,一個卑微的星子抵抗整個太陽系那般大的黑洞的吸引力時是否也是這麼艱難呢?我不斷朝著反方向跑,但她的笑容就在那啊,我跪下來,祈求她,別再對我笑啦,但總是沒有辦法。你如何能要求一朵花不綻放呢?」
L說,「我無法入睡,我窗前的小鳥一直唱著『她呀!她呀!』,我想起《達洛威夫人》裡可憐的塞普蒂默斯,小鳥也對他唱著愛人的名字。可憐的男人,可悲的我。那些小鳥在火焰之中唱著希臘語,我只好朝牠們潑水試圖拯救牠們,但牠們仍舊化為灰燼了。我想是她的名字太炙熱了,竟連小鳥稍加歌唱也無法承受,若換作是我喊那個名字,必定會像吸血鬼被扔到銀鎔鑄的湖水裡一樣瞬間被蒸發吧,煉獄的火焰啊,一朵天堂的雲啊,她的名字,讓我讚嘆無數次,她的名字!」
「看啊,醫生,我的眼球裡刻著她的名字呢。」
「看啊,醫生,我的腦子裡存在她的笑容啊。」
「看啊,醫生,我的心臟空出來了,就等她住進來啊。」
FIN
3-生日快樂
「你可以唱歌啊。」少年建議,一邊把整齊切下的十根手指裝飾在蛋糕上。那是十根可以用優雅來形容的指頭,長型的指甲修圓磨亮、指緣沒有任何死皮老繭、關節處的皺褶很少、膚色白皙、修長且骨節分明。它們非常新鮮,斷面還滲著血,染紅抹在蛋糕上的鮮奶油。
少年拿起一罐彩色巧克力米往蛋糕上撒,說,「唱首生日快樂來聽。」並放下裝巧克力米的罐子,重新拿刀割下P的耳朵,「趁你還有舌頭的時候。」
P說,「我不唱生日快樂,這裡又沒人生日。」P目前缺少的部位如下:手指、耳朵、左眼、膝蓋骨和一大把深褐色長髮。P說,「我不唱歌,你在做好噁心的事,我怕我一唱歌就吐。你毫無美感可言,又不是把一堆好看的東西放在蛋糕上,蛋糕就會變成一個好看的蛋糕。你這樣跟龍蒐集金銀財寶到牠的洞窟堆著有什麼兩樣?噢,龍的金銀財寶還能長期保存,但你這蛋糕大概過一小時就發臭了。」
「唱嘛。」
「好吧,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P唱完,又開始像一個老師一樣訓斥少年,「如果你不做這種事,我還能帶你去買其他更好的蛋糕,比你做的這個更好。我帶你穿過銀河吧,踩過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小星星,然後我們會抵達一家蛋糕店,你能在那裏買到美夢和睡眠裝飾的蛋糕,那味道很好很好的,只要喂你吃一口,你就也能唱歌了,不用再聽我唱。沒有人會說你是惡魔或怪胎,所有人都會擁抱你,你再也不需要去懷疑任何人,所有人都會愛你。」
少年說,「但我愛你嘛。」
「好吧。」P回答,並伸出舌頭讓少年割了下來,接下來他再也不能說話了。
少年做好他的蛋糕,扔在地上砸爛了,然後在一蹋糊塗的奶油與血中為P也唱了首生日快樂歌。
FIN
4-遺失物
「嘿,你的翅膀掉了。」Q喊住前面那個反戴鴨舌帽的男孩子,一邊撿起那對白色的翅膀追了上去。那個男孩回頭,也因此Q才能看到他的長相——那真是張出色的臉,Q的文學老是被當,有一年甚至重修了兩次才過,因此他一瞬間想不到任何可以形容那張絕倫面容的詞彙。Q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閃過「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這樣的感嘆句,如果世界上有天神,大概就像那樣子。
男孩往Q走了過來,低聲說了謝謝並要回翅膀,Q說,「有這麼好的翅膀要好好收著呀,下次掉了如果沒遇到像我這樣的好心人,可就要被撿走了!」
男孩說,「這不是什麼好翅膀。」
「怎麼會呢?」Q大驚,「你轉過來,我幫你安上去,安緊一點才保險。」
「先生,如果你喜歡就送你吧,但我更希望把他們拿去丟到垃圾桶。」
Q沉思了一會兒,說,「這畢竟還是你的東西,你不能把他們送給我、不能忘在路上、也不能丟進垃圾桶。」
「是啊,為此我痛苦的不得了,就算別人覺得他們看起來還算不錯那又怎樣呢?我就是痛恨他們痛恨地想在他們上面爪出血,但他們是翅膀啊!摸不著也傷不了,雖然會疼但卻無法消滅!先生,我必須老實說,你的稱讚讓我太難過了!」
「這真的很抱歉。」Q說,然後就離開了。走到下個街角時他覺得餓得厲害,大概是該吃晚餐了吧?吃麵好還是吃飯好呢?
男孩和翅膀的事他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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