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為參加創革常綠班色彩學活動之作品,詳情可以點這裡。
※靈感來自《火星上的人類學家》。
名字/國籍:小瑜兒/常綠
題目:5/生氣
選用顏色:紅
作品:文+圖
【常綠班/色彩學】非黑即白
天空今天依舊是骯髒的灰白色。
大概永遠都會是這個樣子了。
汲默將書包甩在肩上,由學校圍牆一躍而下。午休結束的鐘聲在此時打響下一節是他最討厭的美術課,自從上個禮拜開始水彩課程的時候他就想這種課不上也罷,因此今天他就決定翹課了。
不能回家,他便散散漫漫的在學校附近亂晃,一身亂七八糟的制服加上挑染成金色、用很多髮膠抓翹的頭髮,讓他一看就會被貼上「不良少年」的標籤。父母老師勸過他很多次了,但他想管他的,他不 在乎。
轉進小巷中,他晃動書包並踢著地上的石頭,然後他發現地面上出現了一攤黑色的液體。
黑色的液體和濺在牆面上的黑色斑點不斷延伸到巷弄深處,汲默的目光順著那顏色往前看過去——低著頭的女孩抱著全身沾滿黑色液 體的貓。
大部分的時候,黑色等於紅色。
「牠死了。」女孩的聲音驀然想起,汲默愣了一下才朝她走去,女孩又淡淡的重複了一遍,「牠死了,永遠不會活過來了。」
「妳怎麼能確定,如果快點送醫的話——」
「心跳已經停止了,用小手電筒照牠的眼睛,瞳孔也沒有縮小反應。」看起來大概十一二歲的女孩平靜的解釋,然後抱著貓像汲默前進了一小步,「可以陪我找個地方埋葬牠嗎?」
※
公園裡長滿了灰白的樹,樹幹則是深灰色的。汲默和女孩抱著貓走到白色的人造湖旁,兩人花了一個小時才挖出一個半人高的洞。
「那是妳的貓嗎?」雖然不想跟任何人扯上關係,但挖洞真的事件無聊又勞累的工作——說真的,剛才為什麼要答應這傢伙呢?沒事找事。汲默在心底抱怨,又洩恨似的刨了洞底幾下——他只好試著跟女孩聊天以打發時間。
「附近有人常用空氣砲打野貓。」女孩沒有正面回答問題,「這是我發現的第五隻。」
「……之前的貓妳都怎麼處理的?」在一瞬間感到錯愕,汲默停下手邊的工作,瞪著以穩定速度挖土、面無表情的女孩。
「那裏、再遠一點的那裏,和那兩棵樹的下面。」言下之意就是,先前的四隻貓都由女孩埋葬了。
「既然妳之前都是自己埋的,為什麼現在要找我?」他聽見自己的語氣很不友善,一定是因為被迫做這種無聊又倒楣的苦差事吧。
又或許你只是用不耐在掩飾真正的情緒罷了。
心裡卻傳來這樣的聲音。
好煩躁。
女孩停下手邊的工作,仰起不帶任何表情的小臉看著汲默。
「大概是因為……覺得有點難過。」
※
「我的名字是妃翔。」
當兩人在公共廁所清理指甲縫裡的泥土時,女孩這樣告訴汲默。
「誰想知道你的名字啊……」
「天空很漂亮。」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還有,妳漂亮的天空,對我而言,不論何時都是灰色的。」他關上水龍頭。
「我今年十一歲。」
「我也不想知道你的年齡!」汲默甩乾手,煩躁的抓了抓頭,瞟了仍舊慢慢洗著手的女孩一眼,又說,「以後不用那麼辛苦去埋貓了,丟在那久一點自然會有清潔隊員去處理。」
「那裏很少人經過,第一隻發現的貓傷口已經開始腐爛了。」女孩的語氣帶種就事論事的理智口吻。但汲默的腦海中立刻浮現了女孩
默默抱起腐爛貓咪、獨自挖洞並將其埋葬的畫面。
感覺,很難過。
女孩沒有察覺汲默陰沉下去的表情,繼續說道,「我在附近一帶找過幾遍,只有一隻貓是在隔壁街發現,身上有棍棒敲擊的傷痕,其餘都在剛才那條巷內。推測是因為傷貓者第期聚會的場所是在巷內某棟空屋中,所以——」
「囉嗦,本大爺熱死了。」
「咦?」話講到一半忽然被打斷,女孩終於露出冷漠以外的表情:驚訝。
「嘖……」汲默煩躁的扯著頭髮,撇過頭,說,「可以陪我找個地方喝飲料嗎?」
※
瓶子咖啡屋,裝潢得相當精緻可愛,而且商品價格也很平價,最重要的是,冷氣很強。
汲默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翹課的不良少年帶著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子進咖啡店喝飲料,說不定還會被不認識的人誤會成誘拐小妹妹。
管他的。
「老闆,中杯牛奶少冰。」
「我們店裡可沒有賣牛奶啊。」綁著馬尾的年輕男子無奈地笑了笑,但還是點點頭,接著又轉向元夢問,「小妹妹,你要什麼呢?」
「跟哥哥一樣就好。」
「咦、小默,你什麼時候多了個妹妹?」
年輕的咖啡店老闆訝異地轉向汲默,後者則不耐的揮揮手,說,「我跟這傢伙一點關係都沒有。」
「咦……妹妹,妳是?」
「哥哥的朋友,定義上來說。」
「誰妳朋友?喂,小鬼妳不准給我亂講!老闆你也不准相信!不准笑!老子才不需要什麼朋友!」汲默氣急敗壞的拍桌子,但妃翔只是睜著圓亮的眼睛望著他,老闆則笑著走回吧台。
「我就說了不是……算了。」
悶悶的閉上嘴,汲默無力的趴在木製的桌上,妃翔安靜的盯著窗外來來去去的人群,不久後老闆就端上兩人的牛奶。
「……就算是號稱純白的牛奶,還是這樣骯髒的顏色……」
「嗯?」聽見汲默的呢喃聲,妃翔發出一個困惑的單音。
「沒什麼……」
「哥哥是全色盲,對嗎?」
汲默的瞳仁因驚訝縮成一個小點,片晌他才僵硬的開口,「妳怎麼……會知道?」
「哥哥有意無意的提過兩次,在你眼中呈現灰階的世界。」妃翔的口吻有種超齡的調理,「可是很奇怪,哥哥似乎還有對色彩的記憶與想像。」
「……兩年前……」
「嗯?」
「我在兩年前出了車禍,醒來的時候,我的世界就變成黑白的了。」那時候他才國二,突如其來的噩耗讓他彷彿跌入谷底,更可悲的是,他那時候就讀美術班,夢想是成為畫家。
「正確來說也不是黑白,每種顏色都是不同的灰色——不純粹的、骯髒的色彩——醫生說是腦部受損的緣故,呃……就算跟妳解釋妳大概也聽不懂——」
「推定是掌管色彩機制的V4部位受損,因此只剩V1部位的波長敏感細胞作用;換句話說,哥哥身在形成色彩之前的感覺世界,既不能分類分為彩色,也不能以無色世界稱呼之——這段文字引用字《火星上的人類學家》第一章。」妃翔平淡的說完,才抬頭望向目瞪口呆的汲默,「怎麼了嗎?」
「……妳真的只有十一歲?」
「嗯。」
「所以剛才那一段外星語只是瞎掰的……吧?」
「不,是在高中特別課程學到的內容。」妃翔喝了一口牛奶,「我是跳級生,嗯,不過那也是兩年前的事了——」她突然盯著汲默的眼睛,直到汲默不自在的撇開頭,她才輕聲讚嘆,「紫色和綠色的眼睛,很漂亮……」
「沒看過變色片?」
他有近視,幾乎每天都帶變色片上學,這樣很傷眼睛他知道,可是只要一想到他的眼前還有色彩,就會讓內心難以忍受的煩躁感稍稍減緩——即使他連自己戴上什麼顏色的變色片都無法確認。
「看過,但是哥哥的眼睛很漂亮。」
「嘖……」妃翔直率的稱讚讓他有點害臊,急忙轉移話題,「喂,這邊是什麼顏色?」他指指左眼。
「紫色。第一眼看是深紫色,但剛剛陽光照進來,就變成像布哈拉鴛尾一樣的顏色,光點就像花瓣上的白斑。」
「那這邊呢?」汲默又指指右眼,雖然他已經知道那邊是綠色,但……
「扶桑葉尖端的綠色,嫩嫩的、很好吃的樣子。」
「那這杯牛奶呢?」
「並不是純粹的白,而是溫暖柔和的顏色,軟軟的,像是媽媽的手。」
妃翔的語氣依舊平淡,卻讓汲默有種溫暖的感覺……眼眶微微發熱。
「妃翔。」
「嗯?」
「今天的天空,是什麼顏色的?」
※
隔天汲默又翹了下午的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的走到和妃翔相遇的小巷。黑色的血已經乾涸,而妃祥就站在巷中,像在等待他的來到。
幸好,妃翔今天沒抱著死貓。
兩人一起到警察局報案,雖然警察對他們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也對穿著學生制服的汲默投以懷疑的眼神,但或許是因為妃翔看起來很乖巧的緣故,倒也沒多問什麼就讓汲默寫了筆錄,還說會加強那一代的巡邏。
希望,希望再也不要看到妃翔抱著死貓、一臉平靜卻難過的表情了。
然後他們又一起到瓶子咖啡屋喝牛奶,不知為何,咖啡屋沒什麼客人,年輕老闆端上牛奶後竟相當自然的在他們那桌坐下,還戳著汲默的額頭要他不准一直翹課。
「誰要你管啊!」
「老是這麼說,小默真是個彆扭的孩子呢,明明總是一臉渴望關愛的表情。」
「像紙箱裡的野貓……」妃翔跟著補充了一句。
「信不信我馬上拆了你這家破店?」
「那小默以後要到哪裡找願意給你牛奶和關愛的咖啡屋呢?難道真的要到路邊擺紙箱了嗎?」
「噗……」
聽到妃翔的笑聲,汲默的臉立刻脹紅了起來,他用力推開椅子,結結巴巴的說,「我、我去廁所,不想理你們兩個白癡……」然後就僵硬的往廁所走去。
「真是彆扭的孩子呢。」老闆衝著妃翔笑笑,細長的眼睛瞇成兩彎月牙,他的嘴唇很適合微笑——這是妃翔在認真端詳他後的第一印象。
「嗯,哥哥好像藏了很多心事。」她緩緩說道,小心斟酌用字,「好像,一直壓抑著痛苦……」
「是啊,我是在小默車禍前就認識他的,那場車禍,不僅僅奪走他的色彩而已。」老闆的目光飄向窗外,「或許很多人會認為失去色彩並沒有什麼大不了,但據他跟我描述的那失色的世界,的確可怕的令人難以想像。」
見妃翔目不轉睛的聽著,老闆稍微整理語敘,才又開口,「最開始的時候,因為沒有色彩的輔助,小默甚至失去某部分的空間感,他只能憑記憶去理解一夕間改變的世界,而且,這世界的一切都是骯髒的灰色。
出車禍後的第一年,他本來還像過去一樣努力練畫、試圖找回失去的色感,並期待有天能得回色彩。但隨著時間過去,他慢慢感到絕望,更糟糕的是,他似乎連記憶中的色彩也逐漸忘記。」
老闆停口,拿起汲默的牛奶潤了潤喉,又對妃翔比了個「保密」的手示,「他說,他連夢都只剩下骯髒的灰色了,連聽音樂時,相印在腦中的畫面也沒有顏色的……然後他開始對誰都愛理不理,不久就挑染了金髮、戴上變色片,像要表示什麼一般……我不覺得他變成所謂的不良,啊啊,小默他大概只是不知所措吧。」他用力閉了閉眼,低聲說,「他畢竟還只是個孩子。」
「但總有一天會長大的。」妃翔淡淡的回答。老闆訝異的望著眼前的女孩,片刻後才露出好看的微笑。
「真希望那一天快點來到呢。」
※
過了兩天就是星期六,汲默睡到中午才迷迷糊糊的爬起來,晃出家門不知不覺又走到和妃翔相遇的小巷。
「哥哥。」
還沒走入巷內,就看見妃翔抱著死貓朝他走來,他感到心頭一緊,隨即朝女孩奔了過去。
「那些條子不是說會加強巡邏嗎?」
「……」妃翔沒有回答,只是抱著死貓往前走。
「喂,小鬼。」汲默追上她,「我抱,如果牠身上有什麼病毒妳會感染的。」說著,他四處張望,最後跑到對街撿起一個塑膠袋,又跑回來把貓裝了進去,「等一下去藥局買酒精。」
然後還是無聊又勞累的挖洞作業,過程中兩人沒做任何交談,像是小心翼翼的在維持某種莊重與神聖,最後,他們在貓墳上插了三根樹枝,象徵性的拜了三下。
那麼怕麻煩的自己,為什麼不選擇把貓屍直接丟到垃圾桶裡呢?又或者衝動一點扔到那些條子面前,要他們辦事俐落點?
不懂,自從遇到妃翔這小鬼後,自己也變得很奇怪了。
他洗著手,微抬起眼觀察認真洗手的女孩。
妃翔的外表相當出眾。雖然汲默在車禍後對於人臉的辨識度就降低許多,因為膚色在他眼中像是老鼠噁心的灰皮,但妃翔端正的五官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給他異常的世界中帶來一種平靜感。
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沒有任何曖昧不明的灰色地帶,非黑即白。
「哥哥?」
「呃!」窺視被抓個正著,汲默立刻紅著臉撇開頭,沒好氣的問,「啥事?」
「我想坐船,可是沒有錢。雖然每次來公園都很想坐船,但阿嬤說不能跟別人要錢。」妃翔淡漠的陳述,抬起頭,用大大的眼睛望著汲默,「可是我還是很想坐船。」
「那很無聊欸……」
妃翔指的是公園提供的天鵝船,五十元可以在人工湖踩半小時。汲默曾被咖啡屋老闆拉著玩過一次,只覺得無聊透頂,下船後還有點暈呼呼的不太舒服。
「我沒有要坐,阿嬤說不能跟別人要錢。」話雖這麼說,妃翔還是持續盯著眼前的少年。
汲默被看得全身不自在,退後了兩步有點想逃跑,妃翔仍舊死死的盯著他,露出渴望的表情。
畢竟她也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汲默猛然想到這一點。連五十塊都付不出來,且每次遇到妃翔,她都一個人到處遊蕩——她究竟在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好啦,去坐就去坐。」
「我不能跟別人要錢。」
「是我自己想坐OK?這樣總可以了吧!」
「既然哥哥想坐,那我也只好勉為其難的陪你了。」說完,妃翔彎起小小的微笑,率先朝人工湖跑去。
這小鬼未免太惡劣了!枉費他難得泛濫的同情心!
「可惡啊妳這小鬼,心機為免太重了吧!」
※
今天的天氣很好。
汲默和妃翔踩著天鵝船在湖上飄,因為正值中午,公園的人很少,廣大的人工湖上只有他們一隻天鵝。
「喂,小鬼,妳那時候說妳是高中生啊?怎麼都不用上學?」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目前休學中。」妃翔踩著踏板,一步一步、很專注的樣子,她見汲默沒有繼續問下去,於是又說,「那是一個蠻不錯的故事,要聽嗎?」
「反正現在也挺無聊的,妳講吧。」汲默聳肩表示無所謂。
妃翔點點頭,然後開口。
「從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常說我是個天才……」
從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常說我是個天才。我也的確在很早就顯露出他們期望的才能。數學和語言能力在檢定中達到大學生的水準,其他能力也超過同年齡的孩子許多。
不久我就跳級升上高中,為了避免我因為年紀被同學欺負,學校乾脆讓我跟老師一對一教學,我也到大學去旁聽,父母還打算讓我再跳級到大學。
爸爸和媽媽說,我是天才,所以應該要更努力。
他們說,這個世界需要我。
我很喜歡學習和讀書,所以對我來說「努力」並不是件辛苦的事。雖然我一直都沒有任何朋友,雖然九歲的我除了讀書以外什麼也不會——但是爸爸媽媽還是常說,我是天才。
他們高興,我就覺得很開心。
「這……」汲默攢緊拳頭,說不出話來。這哪是什麼「蠻不錯」的故事?妃翔的人生根本就被父母以「天才」兩字禁錮,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唯一有的只是紙本上的知識……
他突然了解為何妃翔總是面無表情。
或許,她連所謂的情緒都不太了解。
「可是突然有一天,爸爸媽媽死掉了。」
「哈?」
「我們三個人要去考大學跳級考試時,開車的爸爸心臟病發,撞上另一台車。」妃翔平靜的解釋,「爸爸的頭被撞爛了,媽媽的腳被扁掉的車壓住了,我的手被尖尖的東西劃傷,很痛。然後媽媽說車上的汽油味很重,車可能快爆炸了,拼命把我往車窗外面推。」
汲默的腦海一片空白。
妃翔專注的踩著踏板。
「我跟媽媽說不要,可是媽媽還是一直把我往外推,破掉的車窗割的我很痛很痛,我說我要跟爸爸媽媽一起去天堂,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可是媽媽說她希望我活下去。
我那時候問她,是因為我是天才嗎?是因為我是天才而且這個是界需要我,所以我才必須活下去嗎?
那麼,我一點也不想當天才……哥哥,你怎麼不踩了?我一個人踩不動。」
「爛故事……」
「嗯?」
「這種爛故事,妳為什麼可以一臉平靜的講出來啊!妳難道一點也不難過嗎?妳的人生、這樣不公平的人生……」
汲默激動地衝著妃翔大吼,但後者僅是抬起手,輕輕擦去汲默的淚水,「我很難過,但是,這個故事還沒講完呢。」
「這種、這種爛故事……」
「這真的事一個蠻不錯的故事。」妃翔肯定的反駁,「因為,媽媽回答我,她是因為愛我才希望我活下去。
她說她知道她和爸爸一直以來都很不成熟,也非常虛榮,以自己的孩子當作炫耀工具,但直到那時候她才發現,無論我是天才也好、笨蛋也罷,她都希望我一直好好的,開開心心的活下去。
然後我就被推出了車窗,我頭也不回的往前跑,車子在我身後爆炸了。」
妃翔頓了頓,又說,「後來我就被阿嬤收養,我跟阿嬤說我暫時不想去學校,所以她就幫我辦休學。阿嬤常說我怎麼什麼都不會呢,我一開始有一點難過,但阿嬤很細心的教我每一件我不會的事,我才發現,我的世界從那個時候才開始完整起來。」
「哥哥,這是一個蠻不錯的故事,你說是嗎?」
※
命運很不公平,世界也不盡完美,但如果自己能努力使自己完整起來,倒也是的蠻不錯的故事。
雖然他今天的天空依舊是骯髒的灰白色。
與妃翔遊湖的隔天,汲默就把頭髮染回黑色,重買了一套整潔的制服,也戴上一副很書呆子的黑框眼鏡。
他並不是想變成乖學生,就像他當初發現自己永遠失去色彩時,並不是想墮落成不良一樣,這只是一種內心對應到外表的象徵,雖然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沒在翹課,但他跟妃翔要了家裡地址,常放學後去找她。
妃翔那小鬼真的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自從她開始指導汲默的功課後,汲默的學業成績快速爬升,甚至在不久後的段考進入前十名。
而妃翔的阿嬤是個熱情的老人,雖然有時候有點囉嗦,不過說實話,汲默感到蠻溫暖的。
有機會的時候,也試著跟爸媽聊聊天吧。他想。
但這個世界畢竟不是完美的。他和妃翔常到那個小巷,也常埋葬死去的貓。汲默盤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或許該把這件事發到網路上,用人群的力量加以抵制。
「小鬼,今天的天空是什麼顏色的?」
「感覺有點憂鬱,灰灰暗暗的藍。」
妃翔和汲默蹲在路邊,兩人抬頭呆呆的望著天空。
「不過那可能是因為我心情不太好,才覺得有點憂鬱。」
「去找咖啡屋老闆?」
「哥哥……」
「嗯?」
「沒事。」
雖然妃翔看起來心事重重,可是無論汲默怎麼問她都不願意開口,後來妃翔說她今天不用汲默送、她想自己回家。
有種不好的預感。
明明最近很多事都開始順利起來了。
目送著妃翔瘦小的背影,汲默想了想,起身悄悄的尾隨在她身後。
只希望不要被當成變態跟蹤狂就好了……
※
妃翔現在很煩惱,她一直以為自己算是挺理智的人,但她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阿嬤昨天說,她想起自己曾見過汲默。
汲默出的車禍和她家的車禍是同一場。
她心臟病發的爸爸撞上汲默家的車,導致汲默失去了所有色彩。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失去了這麼重要的記憶,大概是創傷症候群吧。她想。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汲默。
雖然這並不是任何人的錯。
她腳步緩慢的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她與汲默相遇的小巷。今天沒有死貓,幸好。她想著,邊看著牆上的血漬發愣。
那次坐天鵝船,她講了自己的故事給汲默聽,最後汲默泣不成聲的抱了她,讓很久沒哭的妃翔不知為何也跟著掉下眼淚。
汲默說,妳是個很勇敢的人,跟我完全不一樣。
但她其實想告訴他,我一點也不勇敢,在抱著死去的貓咪時,她只感到心中很空、卻同時沉重的喘不過氣,那是跟爸爸媽媽死去的時候一樣——但她卻無法了解那是什麼感覺。
第一隻、第二隻,她曾告訴自己別再去那條小巷、別再管那些死去的貓了;第三隻、第四隻,那種她不了解的情緒讓她幾乎喘無過氣,卻也不知為何她同時想起了爸爸媽媽。
然後當第五隻死貓出現,妃翔遇到了紫色和綠色眼睛的汲默。
『牠死了。』
如同試圖發洩某種情緒一般,她這樣像少年宣告。
『牠死了,永遠不會活過來了。』
『可以陪我找個地方埋葬牠嗎?』
然後,汲默答應了她的邀請。
在她永遠有標準答案、非黑即白的世界中,出現了一個奇怪的變異質。
因此,汲默是特別的。
她不想失去他,就如同汲默從不願失去他珍愛的色彩那樣。
※
妃翔或許是在為死去的貓們難過吧。站在不遠處窺視的汲默這樣想,一邊計畫今晚就要把貓咪被殺害的事公布到網路上。
好想再看到妃翔的笑容……等、等等,誰想看那麻煩小鬼笑啊!
汲默陷入混亂,抱著頭就蹲在地上。
來過幾次,他發現這一帶真的很冷清。雖然身在鬧區,卻都是被人買下等地價升高的老屋,平常是沒在住人的,也因此成為很多龍鬼蛇神暫居的地方。
下次要叮嚀妃翔不要單獨來這裡了,太危險。
突如其然地,一陣喊叫聲打斷汲默的思緒,他猛然抬起頭,只看見妃翔被好幾個成年男子包圍。妃翔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就汲默對她的了解,妃翔很害怕。
因為她的手在顫抖。
「終於逮到妳這小鬼了,哼,就是妳去報警的吧?」帶著好幾個金耳環的男子對妃翔大吼,「多管閒事,搞的那些條子差點發現我們的工廠,妳說說看,妳要怎麼賠償我的損失?」
「你們殺死很多貓。」
「是那些貓一直吵個不停,大爺我才賞牠們一個痛快。」金耳環不在乎的回答,接著他用力推了妃翔的肩膀,讓瘦小的女孩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地。
「我本來想妳上次逃跑後就不會回來,沒想到妳還傻傻的自投羅網?」金耳環往前踏了一步,居高臨下的瞪視著妃翔,「阿哈,我知道了,妳是想來帶走這些臭貓吧?」說著,金耳環朝後招了招手,一個大概是他手下的年輕人抱著一個箱子走了過來。金耳環從箱中抓了一隻瘦巴巴的幼貓,「妳要找的,就是這些貓吧。」
「給、給我!」
妃翔朝小貓伸長了手,但男人卻將手中的貓高高舉起,用力的摔在地上。
「啊——」
將整箱貓狠狠摔在地上,男人獰笑著在妃翔身前蹲下,「這次可不會讓妳逃走了。」
不遠處的汲默陷入混亂。
應該要去救她。
不,我應該要報警。
但如果現在跑去報警,妃翔一定會受到傷害。所以我應該……
然後。
男、人、笑、著、扯、開、妃、翔、的、衣、服。
那瞬間,汲默本該失去色彩的世界變為一片血紅。
※
不知道被打了幾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踹倒在地上,恍惚間他聽見妃翔的哭叫聲,抬起頭時發現試圖跑出去求救的妃翔被其中一個男人扯住了手,倒在地上的汲默狠狠搥向那人的小腿,但那人卻沒有放開妃翔。
「麻煩的死小鬼!」被激怒的男人拿出小刀,朝汲默的手背刺了下去,汲默掙扎的起身,背後又被畫了一刀。
血紅。
憤怒的血紅色。
望能反擊加害者的紅色。
對無力的自己感到生氣的紅色。
「不准你們、不准你們傷害妃翔啊啊啊——!」
汲默猛然跳了起來,奪過男人的刀,將全身的力氣傾注在刺向男人的一擊。
這一次,他又會失去些什麼呢?
但至少……
※
他的記憶中有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那是他車禍後睜開眼、被迫面對灰暗骯髒的世界時,唯一的慰藉。
那個身上包著紗布的女孩伸出手,輕輕摸著假裝睡著的汲默的額頭,說——
對不起,害你失去了色彩,如果你願意的話,讓我當你的眼睛吧。
我的名字是——
汲默睜開眼。
面色平靜的女孩站在病床前看著他,圓圓的眼睛透露著驚喜。
「我怎麼會忘記了呢……」他的聲音沙啞的不可思議,妃翔的眼淚掉了下來,全身都在發抖。汲默望進她的眼睛,「妳的名字是妃翔,是願意當我眼睛的女孩子……」
「對、對不起,我一點也不記得那些事了……」妃翔用袖口擦著眼淚,哽咽的說,「可是,哥哥為什麼沒有生氣,都是因為我們家……」
「並不是任何人的錯。」汲默艱難的伸出手,摸摸女孩的頭,「唯一有錯的,是一直在怪罪這世界的自己。這個道理,還是妳告訴我的呢。」他頓了頓,才害臊的加上一句,「雖然我們都忘記了,妃翔……」
臉好燙。
妃翔的大眼睛困惑的望著自己。
「妳、妳還願意當我的眼睛嗎?」
「永遠都很樂意。」
妃翔帶著哭腔回答。
※
事情的完整經過是由妃翔告訴他的。
在汲默用刀刺中男人後,男人吃痛地放開手,妃翔便趁機逃跑了,她很快的找到救援、也立刻報了警,即時救了差點被打死的汲默。
金耳環的製毒工廠被警方查獲,連同他的黨與一起接受司法制裁;而汲默雖然刺傷了那個男人,但也被當成正當防衛。
而那些被摔在地上的貓都沒有受傷,現在正由瓶子咖啡屋的老闆照顧。
這一次,命運對他們很友善。
過了幾天後汲默出院了,很久沒交談的父母竟然在家裡準備了整桌好菜,邀請妃翔和妃翔嬤、還有瓶子咖啡屋的老闆出席晚餐。
為什麼會邀請老闆呢?這就說來話長了。聽說是因為金耳環和警方有金錢勾結,所以他們才能那麼明目張膽的開製毒工廠和虐殺野貓,甚至在汲默和妃翔被毆打後金耳環一夥還一度逍遙法外,直到老闆出面處理,他們才真正受到制裁。
汲默其實挺好奇老闆究竟是怎麼處理的,但老闆卻笑著回答,好奇心、殺死貓……
「哥哥。」
晚飯結束後,妃翔走進廚房,正在清洗髒碗盤的汲默聞聲轉過頭,「什麼事?」
「我決定要去上學了,上小學。剛剛跟阿嬤說,她也贊成了。」
「啊啊,那挺好的啊。」
「可是我怕交不到朋友,而且聽說奇怪的小孩都會被霸凌,該怎麼辦?」
「別擔心啦,妳可是天才欸,有什麼做不到的。」覺的露出擔心表情的妃翔還蠻可愛的,汲默忍不住露出微笑。
「也對,我可是天才。」妃翔一臉恍然大悟。
「我是在開玩笑!」
「真巧,我也是。」
這小鬼……
「剛才哥哥跟哥哥的父母聊得很開心呢。」
「嗯……好久沒跟他們講話了,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汲默擦乾手上的水珠,抓抓頭,「不過,還蠻開心的。」
「哥哥。」
「啥事?」
「你那時候說,我是你的眼睛——」
「那那那那那個是我迷迷糊糊亂講的!」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期限是永遠。」
「那就快點毀約啦!」汲默滿臉通紅的大喊。
妃翔望著他,微微的揚起嘴角。
能再看到她的笑容,真是太好了。
汲默的心理響起這樣的聲音,這一次,他沒有否認自己。
「喂,我的眼睛。」
「嗯?」
「今天的天空,是什麼顏色的?」
FIN
備註:
寫了兩天,不小心爆字數了。然後聽說這人後天要段考ORZ
好像有點跑題,生氣和紅色也只寫到一小部分,不知道這樣會不會違反遊戲規則(?)
標題和人物名是這樣取的:非(妃翔)黑即(汲默)白,然後瓶子咖啡屋的老闆是另一篇作品的角色跑來串場。
插圖是汲默,我知道汲默這個名字挺不吉利(?)可是還有一個隱設定是他哥哥叫汲靜XD希望有機會可以寫出來。
有點累所以想不起來要說什麼,就請大家多多指教了。
謝謝你看到這裡。
2013.3.25
然後想在這裡道歉一下……我知道我答應很多「我有空會做」的事,可是我還是選擇了寫文,真的很對不起。答應做到的事我一定會盡快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