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迷路的旅人

　　空氣中瀰漫令人昏昏欲睡的濃郁香芬，重複播放的單調樂聲伴隨此起彼伏的低喃誦念，讓人無端升起一種要被逼瘋的煩躁感。

　　A小心挪動反綁身後的手腕，確認自己隨時能掙脫，便百般聊賴地靠著祭壇發呆。

　　他是這場邪教儀式的祭品。

　　被要求洗淨身體、換上華美服飾、蒙上眼睛，最後這群人綁上A的手，將他推上綴滿花朵與奇怪圖騰的高臺。A在書上讀過，無論哪個宗教、無論正邪，儀式上總會存在一個高高的祭壇，彷彿通過物理上的高度，能使信眾的精神一併朝天上的神靈接近。

　　A不知道這個犯下多起綁架殺人案的教團，是否也奢求心願傳達天聽；他只知道這些人的所作所為惹怒暗處的某些大人，A因此接到組織任務，扮演一個徬徨的新進者、入侵內部、打聽情報，最好能抓住機會，將其全盤覆滅。

　　唯一沒預料的是竟會被選為祭品。A無聲嘆息，出乎意料的麻煩，但還在他能處理的範圍內。

　　被稱作「祭司」的老人忽然指名他作為下一次儀式的祭品，當時A還以為自己的搜查行動暴露了，但霎那間，所有教徒歡呼慶賀，誠心祝福A對幸運，稱他是少見內心純潔無暇之人，才有幸成為神的愛物。

　　聽起來，真讓人不舒服。

　　不論是純潔無暇的評價，抑或成為神的愛物。

　　幸好這個任務沒讓那傢伙來做，否則的話……

　　「時間到了，神將降臨！」

　　一聲怪腔怪調的高喊打斷A的思緒，他警醒起來，雖然無法視物，透過聽覺他得知全場所有人伏身下跪，蹣跚的腳步聲伴隨另一個穩健步音朝他走來。

　　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祭司」老人，另一人大概是侍從。

　　遮眼的布條被扯下時，A更加確認自己的猜想。祭司身旁的青年蒙著頭紗、一身黑袍，這是教團隨侍人員的打扮。

　　「無瑕的青年啊！奉獻你的一切，讓神之愛再次降臨吧！」老人聲音嘶啞，燈光昏暗的空間中A能看見無數雙閃爍狂熱光芒的眼睛。什麼是「信」，什麼又是「愛」？A在心中默數時間，外援應該已經包圍這個教團根據地，隨時會衝進來，他只需保障自己的安全。

　　但就在他分神的瞬間，祭司老人猛然伸手抓向A遮掩右眼的瀏海，怒道：「你一邊的眼睛無法看見，奉獻給神的祭品不能有瑕疵！」

　　眾人譁然，有激動者已經準備衝上台處理他這個「瑕疵品」。

　　沒辦法了。A扯開縛手的繩索，正準備揮退祭司，身旁蒙面的黑衣侍從竟抽起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揮出——

　　所以，A心想，幸好這個任務沒讓那傢伙來做。

　　黑衣侍從斬斷老祭司的右手，鮮血飛濺，A靈敏後撤，仍有不少血灑染他一身白衣，臉頰也濺上幾滴殷紅。

　　「A。」黑衣侍從喊，踏著輕巧的步伐來到A的身邊，用衣袖仔細擦去他頰上沾到的血。他低笑：「很少見你穿白衣，還戴這麼多飾品，有點新鮮。」

　　「Y。」A喊，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聞到手術室般消毒酒精的氣味，不，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時，A基本確認Y也來到這裡。他再次暗暗嘆息，Y雖然語氣帶笑，相處多年，A知道Y非常生氣。

　　「但是親愛的，不需要這些無聊的裝飾，你已經是最美的存在。」Y扯去蒙面，在台下無數教眾的驚呼聲與祭司的痛嚎中，溫柔執起白衣祭品的手，在被繩索勒出的紅痕落下安撫的吻。

　　接著這位破壞儀式的男人，反手將刀刺入祭司心口。

　　「什麼瑕疵，老傢伙你看清楚再開口。」全然不同的冰冷嗓音，Y依舊微笑，「抱歉抱歉，我果然還是不希望你盯著我家A看。」

　　A語帶猶豫：「Y，我……」

　　「私自替我頂下任務的事，我們回去再慢慢聊。」Y伸手掐了把戀人的臉頰，得到一個無奈的眼神，Y終於露出真心的笑，「現在，我親愛的祭品，一起逃跑吧？」

　　A點點頭，接過對方拋來的武器突圍。他們聽見外頭傳來喧鬧，應是外援攻進來了。所有教徒亂作一團，許多人哭泣著祈求他們所信之神的拯救。

　　「Y。」戰鬥中，或許受眼前的混亂影響，少言的A忽然產生說話的衝動：「他們說，內心純潔無暇之人，才有幸成為神的愛物。」頓了頓，A放低聲音：「我永遠不會是。」

　　說不清要表達什麼，A的雙手染血，自知罪惡纍纍，並非厭惡現在的生活與夥伴，只是心中疑惑彷彿鬼魅，總時不時探問：這麼做對嗎？是否終有一天，這份躊躇會傷害到那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

　　Y沒有回答，A以為對方沒聽見，或者思考怎麼安慰自己。沒想到Y猛然擁抱他，親吻A再無法視物的右眼。

　　「無論純潔或墮落，我們都會一起。」Y說，這是他的選擇，也是A的選擇。Y說完之後難得有些害臊，玩笑道：「我們大概很難純潔，又不是搧翅膀的小天使。」

　　A靜默下來，以唇貼上Y覆蓋皮革的右眼。

※

　　「並非神的愛物，我是屬於你的。」

　　「即使神來搶奪，我也不會放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