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迷路的旅人

1-噩夢與玫瑰

曾經的吸血鬼獵人又做了相同的夢。

紅月下將人類視為草芥的吸血鬼，與自以為正義，幾乎忘記生命重要性的自己。無論是人類抑或吸血鬼，當死亡在他們的睫毛上舞蹈時，對生的渴望與祈求都如此卑微，濺出來的血也同樣溫暖的幾乎將他灼燒。

——手染鮮血的吸血鬼獵人啊，在獲得無限的時間後，是否也將背負這份罪孽直至永恆呢？

……

伊莉莎白一向淺眠，雖然深知美容覺的重要性，還是很容易因為一點風吹草動醒來。就連毛茸茸的睡衣與保暖襪，都只能提供一點心理安慰。

這個晚上他難得答應伊芙同睡的請求——伊莉莎白不想承認這是因為半宿溫存後，他產生了點「現在不想離開這個人」的心情，只告訴伊芙，天氣變涼了，或許一起睡能暖和點吧——卻沒想到一向老實安靜的伊芙，這晚會如此不安穩。

伊莉莎白起身，無奈望著睡姿規整、雙手交叉環胸的枕邊人，沒有忽略他使勁掐著手臂的動作、還有不斷顫動的長睫毛。

究竟是夢見什麼了呢？即便湊近，伊莉莎白仍舊聽不清伊芙的夢囈。他猶豫該不該將對方從惡夢中喚醒，雖然走過漫長的時間，伊莉莎白卻不是一個擅於與人親近、相處的人，他有很多無法妥協的堅持與難以言明的、對這世界的不信任，更何況面對枕邊人惡夢這種情況，伊莉莎白從未想過。

如果傑克做惡夢，薩迦應該會直接喊醒他，讓自家隊員不要繼續困在虛幻的痛苦中吧；但轉念一想，或許密斯托才會是立即喊醒惡夢者的那種人，倒不是不願對方難受這種理由，而是此種情境會使他想起曾經的自己，日日夜夜受終結的恐懼所蠶食。密斯特不能接受追隨薩迦的自己重回那軟弱的模樣。

想遠了——伊莉莎白的目光重新落回伊芙身上，卻見伊芙呢喃著的口型好像在說對不起。

「……對不起，請讓我消失吧……」

灰黑色的眼瞳中映入戀人悲傷的面容。

伊莉莎白伸出雙手掐住伊芙的臉頰肉。

「你這個笨蛋！」

「……痛？」

一般來說，愛好美麗事物的伊莉莎白是不會輕易對這張好看的臉動手的，但誰叫伊芙這次真惹他生氣了呢？

伊芙眨了眨紫羅蘭花色的眼睛，也不知因為突然驚醒、或被捏臉的疼痛，雙眼看起來濕漉漉的，迷茫又無措，像迷路的孩子。

伊莉莎白沒有因此心軟，他讓伊芙在床上正坐，自己則站外床邊雙手叉腰。

「告訴白，究竟是什麼惡夢才讓你說出那種話？」

※

在伊莉莎白態度堅持的詢問下，伊芙吞吞吐吐敘述了自己的夢境內容，即使他沒明說，伊莉莎白仍可以推測到對方深深厭惡與恐懼擔憂的情緒從何而來。

伊芙說完後忍不住說了對不起，見伊莉莎白神色不對，又慌慌張張說了「對不起說了對不起」這種俄羅斯套娃般的句子。

「那個……我去外面的沙發睡好嗎？」伊芙試探著問，事實上與其說徵詢伊莉莎白的意見，他心底已經這樣決定，不能繼續打擾對方睡覺了。只是能不能借睡沙發，仍需要得到伊莉莎白同意罷了。

結果伊莉莎白不同意，他說：「你繼續睡這裡。」

「不行……」

「白說讓你睡這裡就睡，還是你其實不想跟我睡一張床？」看伊芙焦急又不知道如何解釋的模樣，伊莉莎白嘆口氣，在此伸手撫上伊芙的臉頰。後者以為又會被捏臉，也沒躲開，只是下意識閉上眼睛。沒想到伊莉莎白只是安撫般輕輕將手心貼在伊芙臉上。

「我們一起去廚房溫一杯熱牛奶，然後白再找暖暖的毛線襪給你穿上，唔，如果要睡帽我也有。」伊莉莎白自顧自說：「白給伊芙的枕頭噴幫助睡眠的枕頭芬香，能做個好夢那種。」

就算睡不著也沒關係，躺著閉上眼睛就好。伊莉莎白語氣輕緩，微涼的手指撫過伊芙微蜷的鬢髮。他叮囑：「也不用擔心打擾到白，記住了喔，是白要求你睡我旁邊的。」

伊芙愣愣點頭，最終依言和伊莉莎白做完一連串睡前準備，兩人躺下後關了燈，黑暗中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枕頭芬香是伊芙熟悉的氣味，精緻的玻璃罐上裝飾著以金屬雕刻的女王玫瑰，娟秀的花瓣舒展，絲毫不怯於展現自身美麗。伊莉莎白當時問伊芙喜歡哪一罐香水，伊芙幾乎是憑本能選中了它。

不知為何伊莉莎白的表情有些微訝，卻也沒說什麼，只是替伊芙拿來那罐噴灑。

是伊芙喜歡的氣味。

有些像伊莉莎白身上的味道，令他很安心。

即便如此，伊芙也沒有很快入睡，他擔心自己又會夢囈吵醒身側淺眠的戀人，只是閉上眼假寐，盡量讓自己的呼吸聲平穩。約莫半小時後，他聽見伊莉莎白起身，獵人靈敏的感官使他即便閉著眼也能察覺到目光。伊莉莎白似乎在確認他有沒有睡著，一會兒後湊近了點，伊芙猜伊莉莎白還擔心他是不是做惡夢。

他很想跟伊莉莎白說別擔心，讓他費心了真的很抱歉——但這樣說伊莉莎白會生氣的吧，伊芙懊惱，自己怎麼總讓對方不開心呢？

好久之後伊莉莎白重新躺下，伸手輕輕環抱他。

……

伊芙一向早起，即便昨晚發生了許多事，他仍先伊莉莎白之前起床了。不過他醒來時伊莉莎白早已經回到自己的床位上，昨晚的擁抱彷彿是一場幻夢。

他到廚房準備早餐，端上桌時伊莉莎白剛完成洗漱，到餐桌前坐下。

兩人沒再提昨晚的事，只簡單聊些生活瑣事，所屬的團體最近發生了什麼，伊芙著重多講了點熊喵。

飯後伊芙要回到基爾家，伊莉莎白也要開店營業了。伊莉莎白送伊芙到門口時忽然開口：「昨天的香水……」

「伊莉莎白？」伊芙沒聽清，見伊莉莎白有些害臊的模樣，變傾身過去請他再說一次。

「昨天你選的枕頭芬芳，只有那罐是白做的。」伊莉莎白說出來後又覺得沒那麼難開口了，他微笑起來，將綴有女王玫瑰的香水罐塞進伊芙手中：「雖然知道你大概是無意的，但白很開心。」

※

那之後獵人仍會做噩夢，紅月下他拿著雙刀站在血泊屍骸中。但玫瑰花的香氣會告訴他一切只是回憶中片刻的陷溺，他將在睜眼後、見到那個連他的噩夢都願意一同擁入懷中的人。

伊芙鑽入伊莉莎白懷中，在後者嘟囔「又怎麼啦」時，笑著小聲說：「我好喜歡伊莉莎白。」

「……知道了。」

FIN

2-謹獻與你的花束

謝幕後，伊莉莎白在後台見到捧著花束的伊芙。那束花大得誇張，就連身材高挑的伊芙都被襯得嬌小了。他歪著頭努力露出半張臉，一見到伊莉莎白、瀏海下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來，笑容的弧度十分傻氣，那瞬間伊莉莎白都害臊的想別開臉。

因為太害羞了——無論誰來看，都會第一時間察覺對這個人來說、見到伊莉莎白是件多麼幸福開心的事。

「伊莉莎白！」

「白的回答是NO，那麼大的花讓白抱著會看起來很笨重。」

「咦——」

見伊芙露出落寞的表情，伊莉莎白並沒有妥協，他笑著說：「所以，幫白拿著一起到休息室吧？」

結果伊芙又露出那種很幸福的表情，哎呀哎呀。

……

即使是表演結束後的卸妝更衣，伊莉莎白也十分重視，絕不可能有卸妝棉胡亂往臉上抹那種事。他讓伊芙把花放下，協助拆除繁複的頭飾和衣服裝飾，伊莉莎白自己則用棉花棒仔細卸除眼妝，然後拿出卸妝油融化彩妝。

「卸妝的時候很醜，你不要看。」伊莉莎白叮囑，但伊芙只覺得他手法嫻熟，擦除濃墨重彩露出本來面目的模樣，也一樣好好看。

作業途中伊芙說明了來意：前幾天O★Z舉辦了演唱會，伊芙收到了花。演唱會收到粉絲的花束已經是常態了，有時數量太多還需要開車來載。伊芙偶爾會將花束拆開綁成小束，做成乾燥花裝飾店鋪，或送給歌迷作為來場禮物。

「但是，那天收到沒有署名的花，附上卡片說要送給伊芙·路易斯。」伊芙說：「卡片裡的內容很簡短，只寫了喜歡我在舞台上的模樣，希望我自信一點、多喜歡自己一點。」他的眼中盈滿笑意：「平常收到對團體的讚美也非常開心，但我第一次發現，收到只給自己的祝福與期許，是這樣……不可思議的感覺。」

伊莉莎白見這人輕飄飄的模樣，就忍不住想欺負他一下。他佯裝不開心，抬眼望向伊芙道：「哎呀，你收到別人的花，才想到要送花給白嗎？」

伊芙果然慌亂起來，連連擺手說不是這樣的、啊，但或許是這樣也沒錯……因為收到花很開心，想讓伊莉莎白也能感受到同樣的開心。講到一半又再度否決自己：「但、但伊莉莎白一定常常收到花吧，你這麼好看又厲害……對不起，做了多餘的事。」

見伊莉莎白依舊沒有答話，伊芙匆忙去拿那束花，「那個、我把花拿出去！」

「等等、」

「唔哇！」

伊莉莎白本想起身攔住對方，卻沒想到伊芙下意識躲開，混亂間，伊莉莎白踉蹌失去平衡，伊芙眼疾手快扔開花束去接他，兩人雙雙跌坐到地上。

花被伊芙拋的很高，撞上天花板後四處飛散，盛麗的伯爵玫瑰紛飛，在休息室裡下起一場小型的花瓣雨。

「伊莉莎白！你還好嗎？」

伊芙第一時間就要查看伊莉莎白有沒有受傷，伊莉莎白趕忙說：「沒事啦，你不是好好接住白了嗎？」

「對不——」

「禁止對不起。」伊莉莎白說，他望著眼前面色焦慌的青年，輕歎口氣，湊上去親吻那雙總愛道歉的唇。

這是個淺嚐即止的吻，但伊芙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好像不可置信做錯事的自己還能得到親親。伊莉莎白稍稍分開後，首先告訴伊芙：「白很開心，無論是有人送你花，還是在這之後，你送了白這束花。」他嘟囔著補上一句雖然花很漂亮，但太大太誇張了吧。

「就算有一百個人送花給白，對白來說，一百束花都是獨一無二的哦。」他耐心對伊芙道：「當然你送的也是……而且因為是你送的，嗯、算了不說了。」

「咦。」

「對不起，不該因為想看你的反應惡作劇的。」伊莉莎白伸手揉揉那頭紫髮，越揉伊芙的表情就越委屈，像是迷路後好不容易找到的家長的小孩。這讓伊莉莎白心底的愧疚更盛，正當他要忍不住說出那句「因為是你送的，白特別喜歡」時，伊芙忽然眨著眼睛小聲問：「真的很開心嗎？」

「嗯，很開心哦。」

「那……可以親親伊莉莎白嗎？」

「嗯——嗯？」

伊芙垂下眼，沒有說話，但伊莉莎白彷彿能看見他垂下的耳朵和尾巴。

「回答是yes喔。」

那瞬間他見到伊芙整個人再度明亮起來，伸手擁抱像觸碰世上僅有的珍寶那樣小心翼翼，乾燥微涼的唇覆了上來，空氣中滿是玫瑰的氣息。

或許那也是伊芙的氣息。

伊莉莎白任由戀人加深這個吻，唇齒交纏間，他有種自己整個人都被納入伊芙所有的錯覺——而伊芙同樣也是所有於他的。

無論是親吻或花束，都謹獻於你。

FIN

（補遺一）

後來兩人撿玫瑰花瓣，撿了很久。

（補遺二）

伊芙給伊莉莎白看粉絲花束上的卡片。

「看起來像手工卡片，很精緻很漂亮呢。」

「啊。」

「怎麼了嗎，伊莉莎白？」

「沒什麼，白也覺得做的很漂亮。」

畢竟是白做的嘛。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