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她的暱稱叫做羅蘭,我們平常都透過微博分享彼此的日常。有天她發了動態,說她和她的劇影視藝術概論老師談了兩個小時的劇種問題,感覺心情非常低落。據她的說法,這是一種「不自知的悲劇與清醒認識的悲劇」。兩人討論了存在與虛無、自我價值和人的有限性的話題,發現我們都覺得自我覺察很多時候是痛苦的,卻又不甘安於一片渾沌中。

  「既然這麼痛苦,為什麼人還要研究自身呢?」她問我,又或者並不是真的在問我。

  「因為人是反省的動物吧。雖然很痛苦,但有時候只有這樣,才會覺得自己是真正活著的。」我回答。總覺得自己的答案很爛,但其實也想不到更好的答案了。

  「或許我們需要的只是多一點點的空間,和更多的時間。」羅蘭最後下了這樣的結論,說她沒事的。

  後來我想了很久,自省、自我覺察、研究自身,似乎等同於一種獨處。我是一個善於獨處,卻又不善獨處的人——渴求人群的同時排斥人群;享受獨處卻又恐懼自我。我想妥瑞症是一個原因,家庭背景和本身個性是另一些原因,但剝除這些,真正的核心是什麼呢?為什麼我能理解造就此刻之我的種種因素,卻還是感到痛苦呢?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該往哪裡去?

  從小到大我都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羞恥感,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有著異於他人的「異常」,雖然當時的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卻知道這個「異常」絕不能被人發現,否則就會被嘲笑、被排斥。因為這樣,我總覺得我所做的一切幾乎都是為了得到別人的肯定,似乎能從肯定中得到暫時的安心,但安心沒多久又會開始懷疑,反反覆覆反反覆覆,從沒有安定下來的時候。

  擅長的事,就會努力想做的更好;但不擅長的事,為了避免出糗只能不停逃避、示弱、找藉口。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的學習狀態。

  我喜歡寫字,喜歡國文和社會科,這些科目我幾乎不花什麼力氣就能讀的很好。我覺得自己不算誇耀吧,因為這幾個科目在我國、高中的科目個別班排總排頭幾名;但我的總排名卻不好看,因為數學和英文會拉低我的總分。我媽媽說她小時候數學從沒有及格過,所以我只要努力就好,分數不重要;我的英文老師說,每個人都有行和不行的事,不用勉強。我想老師對我的體諒大概成了種縱容,我告訴自己:「就是背不起來英文單字嘛……」然後很認真地抄筆記、上課,讓別人都以為我很認真。

  我大概是個說謊者。每次我都這樣想。為了自己好過而假裝認真,有時會弄假成真,有時卻因為自知其謊言,而分外痛苦。

  並不是完美主義者,也不是真的要追求什麼,只是要遮掩「異常」罷了——我有時候會這麼想。

  研究自身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看得越清楚,就越明白自己的不足。像一尾在陸地掙扎的魚,明知該往海的方向前進,卻痛苦地踟躕不前。

  有時候我很害怕放假,我常常在假日失眠,一個人的夜晚我能面對的只剩下自己,自卑的情緒和過去所有我判定「錯誤」的行為會不斷在我腦海輪播,還會有很多聲音尖叫著「全世界都在嘲笑你」、「你一無是處」和「快點逃走,逃的越遠越好」。我常想這樣的狀況是為什麼呢?明明我知道「全世界都在笑我」不是真的,也知道自己多半還是有點用處的,但失眠的時候,腦中不存在的尖叫就如千百根針,不斷不斷地扎著我。醫生說是焦慮症、輕度憂鬱和夜晚人的精神力耗弱所致,但這就是全部的原因嗎?

  這些都是「我」嗎?

  「我」是誰呢?

  於是我凝視著,凝視自己,同時凝視深淵。用盡全身力氣在抵抗深淵的召喚,也用盡所知的詞彙不斷描繪深淵——這是為了或許有天我能一探深淵的全貌,為了不再恐懼。

  寫到這裡我想起,羅蘭對我說過一句話:「只要我們的世界夠大,時間夠多。」
 
  我很喜歡這句話,每每想起,都感覺那些長久以來的困惑終能找到答案。

  我大概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吧。

  (2014/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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