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請叫我蔦蘿
六月中旬,學生們不是在準備期末考、就是已經開始期待天堂般的暑假,雖然梅雨季還未過,但夏天的熱度早已令所有人心煩氣躁,臨近放學的最後一次課餘十分鐘,校園內喧嘩地讓人有種身在熱鍋中的錯覺。
我抱著昨夜趕工出來的校刊原稿走向影印室——要知道平時影印室總是人滿為患的,若非老師親自來印考卷、講義,就是由一堆小老師代勞,擠滿影印室不滿兩坪大的空間——也因此我選擇這節課來影印,下節是學校額外安排的課後輔導,大部分老師會選擇對較輕鬆的考試而非教正課(這裡的輕鬆當然是對可以一邊看雜誌一邊監考的老師來說),或許你會問:「那老師來印考卷的機率不是大大增加了嗎?」不,這你就不懂了,真正的輕鬆當然是連考卷都要用現成的、省去所有出卷子的功夫,才叫做輕鬆。
在腦中亂七八糟的自言自語,這是我永遠改不掉的壞習慣。或許是因為平時太過寡言,就把所有說話的能量都放在自說自話和寫文章上了吧?
想著,我已經走到影印室門口。影印室位於舊大樓,樸素的木門上掛著可愛的手工吊牌,天使熊和天使兔笑咪咪的捧著桃紅色的「影印室」三個大字,站在花海之中。
想起手工吊牌的製作者,我不禁微笑了起來,推開影印室的門,「天天學長,我來了。」
「啊,蔦蘿,我就在想你怎麼那麼久沒來呢!」蹲在印表機旁敲敲打打的男子站起身,見我手中到著校刊原稿,他歉然的說道,「影印的話要等我一下喔,今天印表機的心情有點不好,好多人敗興而歸呢。」露出一貫的溫暖笑容,柔軟的頭髮搭上娃娃臉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他是天天學長,手工吊牌的作者。
「沒關係,我已經跟老師說要來這裡了。」我在角落的木椅上坐下,好整以暇看著天天學長充滿活力的和印表機「溝通」——天天學長認為,印表機會故障有兩個原因:孤單和憂鬱,解決的唯一方法就是陪伴。當然囉,天天學長也擁有修印表機的完整知識,還是個無師自通的修理天才。
「這一期的校刊?」
「對啊,昨天校稿到凌晨兩點才趕出來,差點就要開天窗了。」我疲倦的笑笑,今天一整天我想睡得幾乎快昏倒了,幸好我的成績一直很不錯,老師也對我的昏沉睜隻眼閉隻眼。
「辛苦啦,蔦蘿一直都很努力呢。」
天天學長抬起頭,對我露出春天陽光般溫暖的微笑。
我其實不叫做蔦蘿,天天學長的姓名裡也沒有「天」字。這兩個稱呼是我們互相為對方取的,一開始只是開玩笑,時間一久就變成習慣了。
蔦蘿,花語是很人性化的「我好忙碌」,天天學長說我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卻常常抱著一堆東西衝來衝去,或是說沒兩句話就看手錶十幾次,像是要趕火車。附帶一題,我的本名是馮怡然,蠻普通的名字,而且跟我的個性也很不搭嘎,怡然怡然,我卻很難真正怡然自得。
再說天天學長吧,天天學長的本名是謎,他從來不肯提。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他就跟我說「你覺得我是什麼樣子,就叫我什麼吧。」,那時他的娃娃臉裝得很酷,還給人一種狠厲的感覺,但相處過後我很快就發現那是非常具有天天學長風格的玩笑。
我一開始稱呼天天學長「影印室老師」,顧名思義;大約過了一個禮拜,我看見這位新來的影印室老師滿面幸福的在門上掛那個手工吊牌,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我決定改叫他「小日子老師」,大概是因為那個時候覺得這人實在太悠閒自在,過著讓我這忙碌學生羨慕的小日子。
最後會定名為「天天學長」,其實歷經一番波折。在「影印室老師」變成「小日子老師」之後的一個月,剛巧遇到三年級的學長姐畢業,我也在此時成為新聞社唯一的社員,兼任社長、副社、美編、文書、公關和總務。那時候明明已經忙得要命了,偏偏學校又希望校刊能加入畢業生專欄,放一些「畢業感言」或「我想感謝的人」之類的文字——募集好學長姐們投稿來的畢業信封,把手寫字打成電子檔當然就成了我的工作,或許我真的挺愛抱怨,但說真的,打字、排版、影印一手包辦,確實不是鬧著玩的。
因為要處理校刊影印的緣故,那一陣子我常跑影印室,照理說影印工作只要在校刊整本定稿後,全部一起印出來就OK了,但我當時遇到的問題是:各社團都希望在「畢業特別版」的校刊中摻一腳,卻不顧我已經規劃好的流程,每每在我滿意地翻著印好的校刊時,衝進新聞社社辦拜託我讓他們「出場」。
好吧,要出場就給你們出場,我也不是不懂得吸取經驗的笨蛋,在重印了兩次後我乾脆一一去問所有社團要不要「來一腳」(當然不是一腿,那多難聽),當然也有很多社團加入了,我想那次校刊一定是我們高中史上內容最豐富的校刊,雖然很累,但至少很有成就感。
可是我笨就笨在,沒考慮到學校方面也會想來一腳。
『馮怡然同學,雖然我很感謝妳這麼努力做畢業校刊,但……內容好像有點太超過了。』
當委派我的「上司」,也就是學務處活動組組長說出上述那句話時,我當下的反應就是全身發寒——大難臨頭的預感。
我理解活動組長的「太超過」是什麼意思。那些社團投給我的圖文很多都以kuso為賣點,但笑話這東西常說著說著就下流到臭水溝;更糟糕的是漫研社和美妝社,他們為了給敬愛的學長姐在畢業前留下美麗的回憶,不約而同地決定投稿美麗的圖片——漫研社畫了《One Piece[1]》全體女角的泳裝,美妝社則乾脆全社比基尼上陣(連男生也要)——我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但在保守的活動組長眼中,簡直是傷風敗俗、世風日下、禮義廉恥蕩然無存。
你問我怎麼會知道?很簡單,從她彷彿看見一隻大象在校園邊散步、邊考慮要不要加入棒球社的驚恐表情,就能清楚她的想法。
『馮同學,請妳務必將校刊修改到符合「真善美」,在社會的眼光下能挺直腰桿、正向光明的內容。我們斯依特高中……』
總而言之,在活動組長的一聲令下,我正式踏入地獄。
去找每一個參與的社團重新交涉,請他們修訂好投稿圖文後,我必須重新開始打字、排版、校稿,但依舊是那個「無法互相配合」的問題,我一直到畢業典禮都快到了,仍沒有將完整的校刊發到大家手上。
當時的我真的累壞了。
天天學長總是撐著頭看我衝進衝出,直到某天我黑著眼圈抱緊似乎怎麼樣也處理不好的校刊失敗品們在影印室大哭,他才從他擺著木椅的小小角落起身,雙手按上我的肩膀,我跪在地上,哭的肺都抽痛起來,仍無法停止。
『我為什麼一定要接下新聞社的爛攤子,沒有任何人願意幫我!就只有我、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出自什麼原因,我開始對並不熟識的天天學長哭訴,『什麼追求「真善美」,根本就是在找我麻煩嘛,全部脫光光最自然了……我不想繼續努力了,我……』
天天學長沒說話,只是替我搬開沈沈壓在膝上的校刊失敗品,望進我的眼睛。
然後他輕輕哼起歌來。
『我的心是藍天,每一天都是上上籤,
我的心閃閃發亮,本來就吉祥。
就算走過最黑暗的地方,
我還是記得,
我是宇宙之王最純真的孩子。
可以在光明中飛翔……』
『老師……』我不解。
『這是我最喜歡的書《晴空小次郎》[2]裡烏梅唱的歌喔,啊,曲調是我自己編的,厲害吧?』天天學長的雙手還是輕輕壓在我的肩上,我一向很討厭別人的碰觸,但天天學長的態度讓我完全沒有反感的感覺,『蔦蘿啊,我真的很希望有一天能叫妳怡然,知道嗎?我不會說什麼「妳對自己要求太高」或「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這種沒用的話,不過啊,所有的所有都會隨時間過去。』
他微笑的瞇起眼,『剩下的,只有藍天和最開心的上上籤。』
『可、可是我眼前一片漆黑,就像什麼都會失敗、一切都是不幸……』
『那是烏雲,會飄走的。雲的後面是什麼?』
『……藍天?』
『答對了!』天天學長摸摸我的頭,然後,又開始唱歌。
我的心是藍天,每一天都是上上籤……每一天……每一天……
後來,我順利把校刊在期限內做出來,而天天學長,也從變成現在的天天學長。
每一天都是上上籤的天天學長。
「蔦蘿,印表機修好了喔。」
天天學長的聲音喚醒陷入回憶中的我,我笑著點點頭,開始印製這一期的校刊。
【我能永遠保有心中的藍天——那時候的我天真的這樣以為。】
TBC
[1]<b>《One Piece》</b>應該大家都知道《One Piece》是海賊王(另譯航海王)的原名吧?受同學影響,所以選擇用日本原本的名字而非譯名。
[2]<b>《晴空小次郎》</b>哲也,著。天下雜誌出版。那一段歌詞是在第二集《明星節度使》裡面的。附帶一題這也是我最喜歡的書喔。
今天上數學重修時印了一份稿子到學校修,不知不覺就把第一章寫完了。
有一點不滿意的地方是「重點」和「引人興趣」這一點啦,畢竟是第一章,卻沒有凸顯重點……不過這次沒有喪氣,我想試著心平氣和的努力。
那麼下次見了O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