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進度52話,試寫抓作品手感。沒有重點的流水帳。

※本文CP為磷葉石/辰砂,無差。

 

  等待,讓靈魂生鏽。[1]

  辰砂漫步在虛之岬,此岸向北,清晨的陽光從右手邊浮泛過來,入目的花草都沾滿金光。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謹慎,就算腳步輕盈,仍擺脫不了那種小心翼翼的感覺。銀色的液體在他周身飄散,這是毒;他無意識地操控著自己身體液態的那部分,這是毒;在即將接觸到生物時神經質地催使它們移開,這是毒;閃閃發光、閃閃發光、閃閃發光,有毒的液體卻如所有其他金屬同樣美麗閃耀。

  「巡邏整晚,白天也不睡嗎?」讓人舒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辰砂頭也不回,將周身的所有水銀聚攏,並說,「請不要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沒事的,我總保持合理觀察距離。」金紅石似乎擺了擺手,空氣中響起細碎的摩娑聲,「我在幫所有人作定期檢查,另外也通知你一聲,有新的孩子誕生了。」

  辰砂聞言頓了一下,接著伸出一隻手,閉上眼似乎在忍耐什麼。

  「沒要用地質錘敲你,敲硬度二只是給我自己找麻煩。」金紅石笑了一下,「你在那邊的石頭坐下,讓我看看就好。

  辰砂依言坐下,任金紅石帶著手套翻來覆去地檢查,後者還不住喃喃「很好、辰砂也很健康」,然後用兩手的拇指按住辰砂的嘴角,往兩邊拉開,「過了幾百年牙齒依舊健康,啊,畢竟不像生物們必須進食,如果不受外力撞擊可以用好久……」金紅石說,「再多笑笑就好了。」

  「別開玩笑。」辰砂猛然扭頭甩開對方的手,「白天的虛之岬很危險,沒事的話別久留。」

  「好好好,我差不多也檢查完了。」金紅石脫掉手套起身,又遲疑地補上一句,「說起來辰砂,新的孩子……」

  辰砂抬眼,他一向與夥伴疏遠,說是自我隔離也不為過,但寶石人間似乎存在一種與生俱來的連結,或許因為他們都是生於海中長於陸地,也或許在這廣闊無垠的世界只有渺渺二十八人,他們每個人對彼此來說都很重要。

  金紅石敏銳地察覺到辰砂的反應,便道:「非常漂亮,漂亮的讓人放不下心。」金紅石形容,那孩子呈現柔和的藍綠色,像剛抽芽的嫩葉在陽光下透亮的樣子,又像最清澈的海水,映著無雲的天空。

  「然後,他的硬度是三半。」金紅石嘆氣,下了結論。

  辰砂漠然:「比我還硬點。」

  「力氣很小,稍一碰就碎,又是定不下心的性子,才誕生不久就讓我重新組裝好幾次。」金紅石埋怨,「白粉都耗了不少。」

  辰砂:「是抱怨?」

  金紅石回答:「不是的,只是跟你提一下……他很可能調皮就跑到岸邊,再請你照看。」

  辰砂沒有回答,一瞬間他想衝著金紅石說,他絕對會躲得遠遠,不靠近那孩子,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不是金紅石的錯,不是誰的錯。

  從頭到尾,錯的就只有自己而已。

  「他叫什麼?」

  「磷葉石,咬著舌頭再發出氣音,法——斯。」

  對寶石人沒有盡頭的生命來說,百年如同眨眼——這句話絕對是自欺欺人。

  磷葉石眨眨眼,看著自己手臂的切口,太陽完全落下了,不規則的斷面不像以往那麼閃閃發亮。

  臉上和手上好像沾黏到了什麼東西,在刺痛過後一整塊皮膚就開始發麻,很快就不像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似的。不再閃耀了,他聽見那些部分用很快的速度對他說明,再也無法閃耀了。

  雙眼望出去是沒有盡頭的海,磷葉石感到自己與波浪一樣搖搖欲墜……

  「多管閒事。」辰砂說,抓住欲墜的他,晶石碰撞破碎的聲音在夜晚格外清晰,磷葉石看見辰砂脫落的手在被撿拾起來時仍不斷往外冒著銀色液體。

  一切都慢的不可思議,磷葉石想,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如果百年對寶石人來說不過是眨眼一瞬,那麼現在就是很長很長的一次眨眼,他努力撐開眼皮記下所有,如果不慎閉上眼,再醒來大概會是千年之後。

  「我是,二十八人最差的一個。」辰砂對他說,磷葉石不知道他指得是什麼,下意識開口想反駁——別開玩笑啦辰砂,你怎麼可能比三半差呢;看看剛才那一戰打得多轟轟烈烈,翻騰的水銀就如狂風暴雨;你那對眼睛,就算在二十八人中也是前幾名的好看,大概只差我跟金剛老師一點……——卻聽前者又補上一句,「硬度只有二。」

  『南之濱有兩種、雙之濱有三種、間之原有一種、白之丘有一種。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你的大發現,我見到了很多沒有名字也沒有作用的植物……

  『南之濱有兩種、雙之濱有三種、間之原有一種、白之丘……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你……

  『我見到很多……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你……

  『我的作用,也就這一點了。不要再來煩我了吧。』

  辰砂說。

  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磷葉石除了反覆夢到辰砂想去月亮上的宣言外,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那次對話。

  寶石人們的記憶力很好,除了幾位內含物比較魯莽的傢伙,他們的記憶點能用每日來分佈。但這樣的優勢似乎也是為了彌補寶石人的缺損,他們只要損失部分的身體,記憶也會會隨之失去;與月人的戰鬥中小部分的耗損無可避免,很多時候甚至外表看不出來,連自己忘記了什麼都記不起來——這樣非常小的事情。

  例如三天前早上的日出很美。

  例如去年春天滿園的白粉花開的特別好。

  例如某個晚上又被神出鬼沒的幽靈石嚇了一跳。

  例如橄欖石新造的紙被不知道哪個傢伙摸出一個黑指印,他氣得跳腳、罵不知名的犯人小混蛋。

  例如紅綠柱石每天的新髮型、小亞歷談到月人時狂熱的眼神、帕德瑪剛玉睽違百年又一次睜眼、老師一言不發的飛高高……

  因為是很小的事,就算忘記了也不知道自己忘記。

  磷葉石有陣子很在意「人類」,在他失去雙腿後,人類這個詞總伴隨海潮聲迴盪在腦中。他在斷簡殘片上讀到人類這種已滅絕的生物善於「遺忘」——Time heals all wounds,人類是這樣說的,十足傳神,他甚至能想像時間如水,洗淨腐爛發臭的傷口。

  遺忘是種特長,無法遺忘的人總背負著比其他人更多的東西,遲早會把人給壓垮。

  寶石人們的記憶力很好。

  或許身體與記憶的削減就是類似人類遺忘的一種行為,他們錚然而戰,也錚錚地削去那些讓他們快樂與痛的點點滴滴。

  磷葉石數:「南之濱、雙之濱、間之原、白之丘;二、三、一、一。」他想辰砂是觀察力特別好的那種人,想也沒想就能全部數出來;也可能是辰砂沒怎麼被削磨。

  「辰砂他……記得很多事嗎?」

  「問誰呢?」南極石將流冰一分為二,冰屑飛揚。

  磷葉石說:「你不理會我的話,就是問流冰了。」

  「聽起來很像威脅。」

  「沒有的事。」磷葉石有氣無力地踏上冰面,換上瑪瑙腿之後紅綠柱石把他的平底鞋換成尖高跟,除了美觀的目的外,也讓他在高速移動時能利用尖銳的鞋跟抓地停下。

  負責冬天的南極石穿著與自己類似的 鞋,堅固的皮保護整個腳面,尖硬的鞋跟能在流冰刺下裂橫,是南極石重要的工具。

  南極石有沒有走一走踩破冰摔進去過?磷葉石曾這樣問過。鞋那麼尖。

  沒有,使勁的話才可能踩破。南極石瞥了磷葉石一眼。倒是你,小心點。

  我的腳步快如風、輕如蝶吻——

  磷葉石唱,在冰面上蹦蹦跳跳。

  「我跟辰砂不熟。」南極石想了想,「嗯,我跟大家都不熟。」

  「跟我熟啊——冬天小夥伴。」

  南極石不理他,說:「辰砂睡在岸邊的洞穴,老師偶爾會去看看他。但他在的地方,月人很少造訪。」

  磷葉石愣了一下,「……是從未造訪。」

  「嗯?」

  「沒什麼。」

  辰砂是盲人看的畫,聾啞者的音樂,磨利後從未發射的箭矢。

  南極石自言自語道:「越來越冷了……」

  「好希望春天快點來呢……啊,南極石不期待春天吧?畢竟只有冬天才能跟老師撒嬌。」

  「才不會撒嬌!」

  隔天下了雨,一個月人不會出現的日子。

  醒來時南極石正在和老師撒嬌,平時散發一股死板冰冷的軍人氣質的他趴在老師膝上笑的純良,一下一下被撫摸頭髮,瞇著眼看起來舒服的亟欲睡去。

  「磷葉石起床了嗎?」他聽見老師問。

  「還沒呢,昨晚他累的都快走不回來,今天就讓他多睡會吧,老師?」南極石抬起頭,聲音聽起來含糊而軟糯。

  「好的。」老師又摸摸南極石的頭。

  還說不會撒嬌。磷葉石在心中吐嘈兩句,就偷偷摸摸往外走去,

  這場雨下得真是太即時了。

  降雪之後很少會下雨,老師說這時下的雨很特別,可稱之為凍雨。磷葉石在白茫茫的原野上奔馳,高空降下的冷雨滴只要碰到物體就會立刻凝結,禿樹枝與石頭上都被透明的雨凇包覆。

  寶石人們對冷熱溫差相當鈍感,痛覺也相較其他生物弱,影響他們的只有陽光強度。雨天幾乎沒有陽光,磷葉石渾身疲憊,衣服和頭髮上結了一層白霜,但腳步卻絲毫不慢——他有想見的人,想去的地方。

  「海邊風這——麼大!這——麼冷!這——麼容易出現月人,也只有辰砂這笨蛋才會選擇在這裡冬眠吧。」磷葉石大聲自語,心裡其實暗暗希望辰砂被他吵醒,頂著一頭睡了半個冬天的亂髮鑽出洞窟要他閉嘴安靜。

  可惜回應他的只有海風呼嘯的聲音。沙灘上堆著一塊又一塊的雪,昨晚剛下,還很柔軟乾淨;磷葉石坐在岸邊心想,辰砂大概跟南極石一樣不希望冬天結束,因為迎接他們的除了春天外還有長達三季的孤獨;辰砂真該在冬天起來看看,冬天是如此霸道而不知收斂,讓一切頹敗枯鎖,染上自己的顏色,而從不感到抱歉。

  磷葉石起身,走進辰砂居住的洞窟,辰砂用枯葉鋪床,除了一頭紅髮和臉孔之外全埋在葉子下面。凜葉石蹲在他身旁端詳了好一陣,嘆息道,「如果你有冬天一半任性就好囉,那樣的話……我就不會這麼苦惱了。」

  語畢,他似乎終於察覺對一個熟睡的人說話是件多麼可笑無用的事,便笑了起來,就像同時嘲笑自己那想幫助辰砂的心願一樣。

  距離第一朵葶藶綻放已經過了兩週,沙地上比指甲還小的花瓣比其自身長滿白絨毛的葉片更不明顯,辰砂不會去碰,但卻花了很多時間盯著它們看。

  這是其中一種「沒有名字也沒有作用的植物」,他讓磷葉石找過的,但實際上他說了謊。葶藶一直都有自己的名字,但那改變不了它沒有作用的事實;葶藶甚至不屬於春花,它代表春天將至,卻不點綴春天;葶藶只是一個希望的補充說明。[2]

  辰砂相當敏銳而善於觀察,在他冬眠時總覺得不安,入春甫清醒就感到空氣中的躁動——又有同伴被抓到月亮上了。

  聽到這消息的當下彷彿全身的血液都要逆流——即使他沒有血液循環系統——幾乎壓抑不住周身環繞的水銀液吞噬附近的生物,腳下的草地瞬間成了一片枯槁。

  他猜被抓走的是磷葉石。

  辰砂總比同伴們更晚進入冬眠,負責在晚上執勤的他並不會因入冬陽光日漸減少而太過疲憊、控制不住睡意等等,辰砂甚至很難進入冬眠。他常常在棲身的洞窟聽著海潮,閉眼假寐度過好幾天,數著漲潮和退潮不同的聲音與濕度變化,偶爾在清醒的夢中浮沉。

  他總想,這與死亡也差不了多少了,縱使寶石人們對死亡只有模糊的概念,但辰砂覺得死亡大抵就像自己現在這樣:動也不動、不存在任何地方、再也無人記憶。

  然後毫無抵抗地任寂寞將他大口吞噬。

  也因此他知道磷葉石參與了冬巡,那孩子非常吵,比互相撞擊的流冰聒噪許多;南極石的聲音只有在他倆接近海邊時辰砂才會聽見,冷冰冰但很溫柔的一個人。

  辰砂知道磷葉石一直很不滿編寫博物誌的工作,現在終於得到一個滿意的職務,辰砂由衷為對方感到高興。

  忙起來的時候煩惱就會被堆置到一旁,只希望磷葉石忙著忙著,就把替辰砂找新工作的事忘掉吧。辰砂想。在夜裡巡守已經是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法了。

  辰砂想著這些事,最後竟順利入眠了。而且難得睡得很沉。

  因此當他醒來時猜是磷葉石。在自己進入冬眠時,磷葉石笨手笨腳地被月人帶走了!一定是這樣!

  辰砂顫著手壓抑自己的毒液,無聲尖叫,他想笑一笑,像往常一樣對自己說「啊啊,果然又是這樣,被月人青睞的絕對不會是我。」但卻沒辦法。

  他跑回自己的洞窟並抱膝蜷縮在那裡,想把臉埋在膝間,低頭卻看到磷葉石遺落的筆記本,然後辰砂聽見空盪盪的洞窟裡有人在嚎啕。

  「走開,就叫你走開了,走開……」

  那個人是叫誰走開呢?

  「如果沒有遇見你……」

  那個人是遇見了誰呢?

  「如果被抓走的是我就好了……」

  如果被抓走的是我就好了。

  啊,原來嚎啕大哭的人是我自己啊。

  辰砂心想。

  結果過了一天辰砂才知道被抓走的是南極石。

  那時候金紅石來為所有寶石做冬眠結束後的身體檢查,才告訴他的。

  辰砂縮在一大灘水銀液中間,啞聲要金紅石別靠近他。

  「但我要幫你做檢查。」金紅石露出恰到好處的困擾表情,他知道辰砂是個守禮知儀的人,雖然個性壓抑到有些扭曲,但只要提出的要求合理,他通常不會拒絕。

  「我很好。」辰砂說。

  「但你的眼睛在冒水銀。」金紅石又朝他走近了一步,辰砂猛然抬頭瞅著他,看上去全身緊繃——如果貓這種生物到那個時候還沒滅絕的話,金紅石定會這樣形容:辰砂看上去像只全身毛都豎起來的貓——他輕聲安慰,「放鬆點,我全身都包裹在衣物裡,你看,我現在要戴上口罩了,你不會傷到我的。」

  「我才不是怕傷到……」辰砂惡聲惡氣地回答,抬手抹了抹眼睛,說,「大概是氣溫一下子太暖,嗯,產生了質變——」說到一半他又猛然住口,因為辰砂記起眼前這個擔綱醫生的傢伙對寶石們特別的變化總興致勃勃,但凡引起他的興趣總不會發生什麼好事……

  果不其然金紅石湊了過來,眼神看上去像要把辰砂解剖。或許是感到危機,也或許是因為情緒被打斷,辰砂的眼睛終於不冒水銀了。

  「停止了啊……」金紅石遺憾地說,「那我就這麼回報了,『辰砂因為氣溫太暖產生質變,哭個不停』——」

  「誰哭了!」辰砂拔高聲音,但聲音沙啞的毫無說服力。他聽見後也頓時頹喪下來,垂頭安靜了一會也不見金紅石自己離開,於是他終於問,「磷葉……」

  「啊,磷葉石經過一個冬天變化許多呢,下次他來找你或許你都認不出了。」金紅石說,「長高了,頭髮短了,好像也沒辦法再喊他小磷葉石了。」

  辰砂猛然抬頭,一雙眼亮晶晶地瞪著金紅石,金紅石自顧自地講下去,並未察覺。

  「他現在很努力呢,」金紅石說,「說是要把南極石的工作努力做好,否則等南極石從月亮回來絕對會罵他的……辰砂,你怎麼了?」

  辰砂捂著臉搖搖頭。

  「眼睛又開始冒水銀了嗎?讓我看一下?」

  「不是,」他搖著頭,「我只是覺得……自己很不應該,太不應該了……」

  明明一樣是失去了同伴,明明還是很失落的——卻因為失去的不是磷葉石,而產生不該有的、失而復得的喜悅。

  這讓他如何不愧疚?

  但又如何能停止這種喜悅呢?

  磷葉石的合金手非常沉重。

  他好像缺了一塊很重要的部位,縱使他已經嘗過缺失手腳的滋味,但他總覺得自己好像缺了比手腳更重要的部位。

  他下意識按住心口的位置,那裡理當什麼都沒有,但卻無端疼痛。

  ——辰砂是誰。

  「我好像做了很壞的事……」

  「是很壞。」金紅石說,「你看這個合金接合的部分一直磨損,總有一天你會被磨光光的哦。」

  「那我也沒辦法的呀——呀——呀……」磷葉石含含糊糊的回答,「忘了就是忘了,就算覺得很重要,但還是記不起來呀……」

  金紅石憐憫地看著他,磷葉石覺得他那種眼神像在關愛一個小白癡。

  小白癡,喔不,磷葉石任金紅石翻來覆去地檢查,嘴裡不停叨念著春花的名字。

  「……野迎春總是開的特別好呢,黃黃的一大片,跟櫟棠花混在一起;東邊的原野開滿石竹哦,雖然我更喜歡丁香,但今年開的不多;還未見到鳶尾的蹤跡——」

  「會忘記的東西,就不是真正重要的東西。」金紅石說,磷葉石猛然抬頭看他,但前者還是淡淡地說下去,「在很痛苦的時候我會這麼安慰自己,但其實我們都知道這不是真的。」

  「……」

  「到了再也無法自我欺騙的時候,我終於改口:真正重要的東西,總有一天能再想起來。」

  磷葉石:「你好像說了很有道理的話啊。」

  金紅石:「是的啊。」

  翡翠覺得這議長簡直不是石當的,要不是他韌度是數一數二的好,早就氣到裂開了。

  翡翠敲敲桌子:「所有人都到齊了嗎?」

  「議長你是問心酸的嗎?」摩根石嘴巴壞,笑他。

  翡翠生氣改口:「沒到的舉手!」

  紅綠柱石尖叫:「議長快點兒,開完這個會我還要幫磷葉石做新衣服呢!」

  「那磷葉石呢?」翡翠問。

  「就是要幫磷葉石做啊,他長高了至少三公分,兩條手也變成膨脹色,衣服版型都得整個重打才行……」

  翡翠不想理他了,打開議程就開始例會,畢竟人沒到齊也不是第一次了。

  「咦,那幽靈水晶呢?」

  紅綠柱石喘口氣回答,「幽靈水晶的衣服設計重點又不一樣了,他的特色是漸變的黑銀鬢角,留得長了就顯得整個人很嬌小,因此衣服版型上……」

  ……

  幽靈水晶翹掉了會議,這對他來說挺難得的。雖然他隱薄的體質讓翡翠議長十次點名有九次會漏掉他,但他仍舊保持長達百年的全勤。

  幽靈水晶坐在圖書室的窗邊遠眺,他看的方向磷葉石和辰砂站得遠遠地對望。

  「你不覺得很像嗎?」幽靈水晶說。

  他體內的二重結構反問,「像什麼?」

  「像我們啊。」幽靈水晶回答,「光看磷葉石說話的樣子,我就知道了。」

  「你又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了。」他體內的孩子哼聲諷刺。

  「我知道的,他們對彼此都是……那副求而不得的模樣。」幽靈水晶收回視線,看向自己的手心,「年復一年等待著,覺得一定是自己不夠好對方才不願駐足回頭;等待痛苦的令人發瘋,然而等待的人卻心甘情願站在那裡,任靈魂腐朽。」

  「無論你怎麼祈禱,青金石都不會回來了。」

  「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事實上,我認為沒有任何人能回來。」體內的孩子低聲應答,然後就陷入長長的沉默了。

  黑水晶——在還沒有黑水晶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很討厭磷葉石了。

  與自己的外層構造在圖書館進行了「求而不得」等對話後,外層構造明顯對磷葉石上心許多。除了花大量精力在觀察對方外,也替對方整理了不少月人的資料。

  「幽靈水晶,我們該睡了。」

  「好的,你睡吧。」幽靈水晶回答,手上翻書的動作沒有停下。

  「我是說『我們』。」

  幽靈水晶頓了一下,說,「磷葉石他需要我們。」

  「唉,是你需要磷葉石,滿足你那空虛可憐的投射。」黑水晶在內部聳肩。

  「你說那樣就是那樣吧。」幽靈水晶語氣和緩。

  等到黑水晶終於有了「黑水晶」這個名字後,他更討厭磷葉石了。

  「我想到月亮上。」磷葉石說,用那種「你看那片雲長的像西瓜異極礦」的口氣,而且上一分鐘這傢伙還在跟黑水晶建議夏天還是換黑衣服吧,白色亮的讓人眼痛。磷葉石說,「我放棄從老師那邊問出什麼了,到月亮上或許能找到答案。」

  「這樣啊,」黑水晶想了想,「那你把青金石的頭留下來再走。」

  磷葉石立刻雙手抱頭,作勢要把腦袋拽下來。

  「你是白癡嗎……算了算了,你就帶走吧,反正都給你了……可惡……」黑水晶蹲在地上——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他覺得無法直視磷葉石這個搭檔,真不知道幽靈水晶當初是看上這個笨石頭哪一點。

  這個人的實在是太討厭了。黑水晶小聲說,也不知道磷葉石有沒有聽見。

  磷葉石條理分明地說著他如何從月亮返回的幾個方案,那雙屬於青金石的垂眼閃爍著光芒,看上去是期待大於對未知的不安。

  「……現在的我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稍微,有點期待。」

  黑水晶想起幽靈水晶說過的那句話「等待痛苦的令人發瘋,然而等待的人卻心甘情願站在那裡,任靈魂腐朽」,黑水晶認為自己不是個甘於等待的人,但身為二重構造的內部結構,他被迫和幽靈水晶一起處於被動;然而現在他能自主行動了,卻發現自己仍必須當一個等待的人。

  這真是太令人討厭了。

  黑水晶:「我還以為你會找個人陪你去——別看我,我說著話可沒有暗示想一起的意思。」

  磷葉石:「真別說,我還真有想找人陪我一起,而且還鼓起勇氣提出邀請了呢!」

  黑水晶:「結果呢?」

  「結果啊,」磷葉石說,「對方一直不回答,我就先退縮了——啊啊,我好沒用喔。」

  「好沒用好沒用。」黑水晶附和。

  「本來海邊風大我聽不清楚辰砂回答了什麼,不過幸好,我鼓起勇氣又問了一遍。」磷葉石笑,「辰砂對我說了『路上小心』。幸好我有問。得了這句話,我就算全身碎成綠粉粉,也會努力從月亮上回來的。」

  ——我要到月亮上去一趟,要一起去嗎?

  ——雖然很想這麼說,不過變數太多了,總之我會先去看看情況。回來之後再借你慧眼幫忙分析啦。

  磷葉石走了。

  辰砂看著月亮的方向,慣常的景色卻讓他感到無比刺眼。他想很多時候他都是靜靜在那裡望著的,望著污穢的自己、望著迎春卻不屬於春天的葶藶、望著月亮、望著磷葉石不斷前行的背影。

  膽小鬼沒有資格要求他人停留。

  所以自己那句「不要去」才會被海風吹散,完全無法傳達到磷葉石耳中。

  而那句慰留也用光他所有勇氣,再沒敢說第二遍了。

  「我不會等你了。」辰砂說,「太慢了,約定之後過了一百年,你還是沒找到。看來就像我說的那樣,『只有辰砂能做而且開心的工作』,實在太難找了。你看起來就不怎麼聰明,我想我們是找不到了。」他低聲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會等你了,讓月人將無用的我抓到月亮上吧。」

  辰砂張開雙臂,閉眼迎著虛之岬,此岸向北,西沉的月亮從他左手邊發散朦朧的光。在長達百年無數次的想像中睜眼後月人就會把他帶往月亮上,他會被做成首飾或箭矢,或顏料或什麼都好,總好過在孤獨的夜裡靜靜生鏽。

  現在他還是希望睜眼後月人出現,就算碎成無數片他都想追上磷葉石的腳步——也或許辰砂其實並不想追上,他只是厭煩了原地等待。

  風太大了,我沒聽清。磷葉石淺淺笑著問。辰砂,你說了什麼嗎?

  不要去。

  帶我一起。

  好危險的,你不要去。

  要去的話,能不能帶我一起?

  如果你去月亮上,我會一直等一直等的——

  所以磷葉石,不要去好嗎?又或者讓我跟你一起?

  「路上小心。」

  說了這句話的辰砂,太過聰明而悲哀的辰砂在脫口而出時已然明白,他永恆的等待望不見盡頭,黑夜中匍匐的旅行者沒有停下腳步的權利,沒有勇氣朝對方伸手的自己終究只能望著月亮說著自欺欺人的謊——我不會等你了。

  「磷葉石,」辰砂說,咬住舌尖笨拙地發音,「法——斯……」

FIN

[1]摘自卡洛斯魯依斯.薩豐《風之影》

[2]整段改寫自李奧帕德《沙郡年記》

這是我第一篇寶石之國同人,本來只想寫個幾百字的短打練筆,誰知道東扯西扯寫不完竟然寫了八千字……其實就是大略把1到52話的劇情講過去,想想挺沒原創性的。

本來想寫的只有一個梗,就是辰砂似乎沒喊過磷葉石的名字啊,之類的,就想像了一下辰砂在什麼情況下會喊磷葉石。結果就寫了八千字的流水帳,也不知道這麼多沒重點的文字會不會有人看到最後,如果有的話那真是太感謝了,可以留言讓我親自感謝您(

很不擅長描寫情感,我還是比較會寫歡樂的家長裡短,下一篇就寫點歡樂向的東西吧……(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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