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迷路的旅人

TAG：監禁、強制餵食

　　「晚餐時間到了。」

　　H開門時昏暗的地牢透入一方光亮，C看見H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在方形的光亮中央，顯得更為陰沉濃重。它連著H的黑色長靴，往上延伸至他一身黑衣，與稍長的黑髮；逆光使他的面目模糊，只餘下沒被瀏海遮住的左眼透著一點顏色。

　　紅色。

　　C緩慢地在內心重複一個詞彙，最近他的思緒相當混亂，所有事情在腦中糾纏作一團。這於他十分不尋常，C承認自己大多數時間都沒有認真思考什麼，崇尚著船到橋頭自然直，認為只要秉持內心的公義，真誠待人，邪惡就將被剷除，喜歡他的人陪伴身邊，不喜歡的人會自動遠離。

　　他以為世界本來就該如此單車。對是對，錯是錯，黑白分明，善惡對立。

　　在與H拌嘴時對方常說他頭腦簡單，C就會回嘴說H思考過度，遲早會因為腦子裡太多煩惱掉光頭髮。

　　到那時候，我會送你假髮的。那時C壞笑著如是說，結果差點被H拔毛當場做成假髮。

　　H。

　　又重複了一個詞，這次毛線般糾纏的思緒彷彿被強制拉扯般使他頭疼——但他不敢停下思考，或許正如過去H所說，他頭腦簡單，思慮不周，才會在無數的「我以為」之後，痛不欲生。

　　他以為H永遠不會背離自己。

　　「你必須吃點東西，不然會死掉的。」端著餐盤走到床邊站定，H或許沒有那個意思，但對坐在地上的C來說，眼前人居高臨下的姿態令他異常憤怒。如果可以，他會起身痛毆眼前面無表情的黑髮青年，但C已經超過兩天沒有進食，手腳發軟，只能用藍色的眸子狠狠瞪著對方。

　　H對他的瞪視毫無反應，單膝跪地，將餐盤放到地上，用刀叉分割餐食，每樣都吃下一小口，最後換上新的餐具，將試吃後的餐點往C的方向推了推。

　　「今天廚房全做你喜歡的菜，嗯，或許你會嫌淡。」他說：「你一向吃得太鹹了，對身體不好。」

　　C被囚禁後的每一餐，都是H親自送來的，同樣的餐前試吃一次沒漏掉過——H是在告訴他食物沒有下毒。

　　平靜的態度令他越發煩躁，H似乎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他們仍在李騰貝格家的大宅，而非陰暗空蕩的地牢。

　　這是H，卻是一個模仿拙劣的H。

　　剛被囚入地牢時，C問過、怒罵過，甚至出手攻擊過對方，但H從不做任何辯解，面對C的拳頭也只是向後閃躲，明明過去兩人對打過無數次，這人從沒對他的攻勢退縮。

　　這不是他認識的H。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們明明是朋友的吧？』

　　『H，回答我……』

　　最後C放棄了，不願再開口說話，接著拒絕進食，H一餐餐勸，他感覺卻更像面對一個陌生人。

　　「要怎麼你才肯吃飯？」H問，C的回答是掀翻整個餐盤。

　　H安靜清理地面，過後離開牢房。C餓得肚子疼，剛剛掀翻餐盤的那一下已經用去他僅剩的力氣，雙眼飛花，只得仰起腦袋靠在身後的牆上，試圖讓視線聚焦。

　　地牢內看不見陽光，他憑藉H每次的送餐判斷日夜，可總算不清。在暈眩中，時間是一汪死水，C急促的呼吸沒在湖面上吹起任何波瀾。

　　他想或許過了一天、一週、一整個月，他想或許自己已成鬼魂。

　　此時H重新打開牢門，端著與剛才一模一樣的餐盤走到他的面前，但C已經沒力氣第二次掀翻餐盤了；H也沒給他機會這麼做。

　　H先是將餐盤放到一旁，接著猛然朝C撲去，沒費太大力氣便將後者反手壓制在地。

　　「你做什麼——！」C想怒吼，喉嚨卻只能發出嘶啞的低音。意外的是，H對他久違開口說話的反應極大，C被壓制在地，視線所及只有灰磚地面，但他能感受到在自己背上的手止不住顫抖，不斷加重力道，直到C疼得悶哼才稍稍放鬆。

　　C還沒搞清楚狀況，就感覺自己的手腕碰觸到冰冷的金屬，「喀」一聲輕響，雙手被手銬束縛在背後。

　　「我只是要讓你吃飯而已。」H說。C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用肩膀撞開H後掙扎坐起，他啞聲道：「你瘋了。」

　　「我寧願自己真的瘋了。」

　　H一如既往，將餐盤擺在兩人中間，嚐過每一道菜後，換上新的餐具。

　　C本不想再開口，終是忍不住問：「H，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H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

　　H為了讓他進食，幾乎要撬開他的嘴。

　　兩人像是在角力，H在C口中塞入食物後，用手捂著不讓他吐出來，同時淡淡嘲諷道「你幾歲了還挑食？」、「小孩子都知道不該浪費糧食」。C聽到這些話不由愣神，一分心就將食物吞了下去。很快他意識到眼前不是過去那個與自己互相拌嘴吐嘈的好友，便怒氣沖沖去咬湯匙，還想咬H的手。後者無視他貧弱的抗議，繼續一勺勺塞入餐食。

　　「等——唔、H，你要噎死我啊！」

　　又被迫嚥下一口飯菜，C覺得自己再不說話，不是氣死，就是被H用湯匙謀殺。

　　H聞言終於停下動作，紅眼睛困惑地望向C：「你好好咀嚼然後吞下去，就不會被噎死。」

　　C怒道：「一直塞個不停，我臉頰都漲疼了還繼續塞！有這樣喂人的嗎？你到底會不會啊！要喂就好好喂！」他本來就不是個慣於沉默的人，幾天不說話也是因為H的迴避態度，現在開罵之後根本關不上話匣子。雖然身體還是沒什麼力氣、嗓子也疼，但他仍舊啞著聲音東拉西扯地罵了H一頓。最後他說：「把我鬆綁，我自己吃！」

　　H竟然真的替他解開手銬，C感到訝異的同時，也遵守自己說過的話，一勺勺吃完飯食。

　　H沉默地看著他吃，直到餐盤乾乾淨淨，才收拾起最初強行餵食造成的滿地狼藉。

　　C總覺得，H在自己吃下飯後，看上去安心了一點。

　　可能只是錯覺。

　　「退一步說，」H忽然開口，語氣依舊平淡的讓人牙癢，「如果你願意自己吃，就不用我喂了。」

　　C立刻回嘴：「不用退步。如果你不害我被關在這鬼地方，我根本也不會絕食。」

　　話剛出口，兩人之間剛有些回暖的氣氛立刻變得冰冷。H站起身，往牢門走去，C見到這個他曾經最親近的人走往光亮處，身後的影子與自己所處的陰影連接。

　　這是H，卻也不是H。

　　「你說的對。」H答，然後說：「希望你明天也好好進食，我會請廚房準備你喜歡的食物。」

　　C腦中忽然浮現一種設想——或許H餐前試吃的舉動不只是為了證明沒下毒、勸自己吃飯。

　　H是在確認其他人不會給餐食下毒嗎？

　　但他立刻因這種可笑的念頭對自己感到生氣。

　　「H，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在H離開前，C又忍不住問出同樣的問題。這次他得到了答案。

　　「C，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恍惚C產生一種錯覺，彷彿不是影子連著H，而是H由影子所生。

　　H走向牢門外的光明處，卻像一張悲傷的影子被光亮吞吃。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