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迷路的旅人

※本文CP為《GoodOmens》的克羅里×阿茲拉斐爾。
※私設和亂七八糟的考據。

　　阿茲拉斐爾從座位上起身要再為兩人沖茶時，克羅里彎腰撿起一張摺疊起來的紙片。

　　「你掉了東西。」

　　「啊、是，是我的。」

　　阿茲拉斐爾的反應很可疑，他向來不是個擅長隱藏情緒的天使。克羅里只需看著阿茲拉斐爾的臉，就能從那雙慌亂的淺色眼睛裡讀出「我藏了秘密！」幾個大字。

　　阿茲拉斐爾想將紙片塞進口袋，結果因為過於慌亂，又掉回到地上。這下紙直接攤開了。那是張再普通不過的廣告傳單，一百磅的銅版紙，詭譎風格紅黑配色，傳單上面目猙獰的鬼怪或許是引人注目的亮點之一——但克羅里相信阿茲拉斐爾真正想隱藏的，是傳單上的文字。

　　「『地獄之旅』。」他挑眉複述：「『今夏最令人驚嚇的鬼屋冒險，真實的地獄風貌等你來體驗』……」

　　克羅里思索起來，阿茲拉斐爾等待著這位惡魔的反應，看上去忐忑不安。

　　終於，克羅里覺得自己想到最為合理的答案：「天堂的新業務？像你們帶但丁那樣，這次打算帶整個旅遊團了？」

　　「不，《神曲》已經讓人類抱有錯誤幻想太久了，負責宣傳的部門已經與但丁抱怨過他太過誇飾的筆法……」阿茲拉斐爾及時收回跑偏的話題，他坐回座椅上，「這不是天堂的工作，我們現在與天堂地獄都為敵，工作怎麼可能到我手上。」

　　克羅里喜歡「我們」這個詞，他說：「我以為你義務幫天堂發傳單。」

　　「克羅里，你總是把我想得太好。」

　　「天使，我只是想提醒你，人類發傳單還能領基本時薪。」

　　「我沒幫天堂發傳單。」嘆口氣，阿茲拉斐爾決定坦白：「這是附近遊樂園新開的設施，我想去看看。」

　　克羅里拉下墨鏡，瞇起豎長的眼瞳看他。

　　阿茲拉斐爾：「是的，我想看看地獄長什麼樣子。」

　　「不值一看。況且上次……」他壓低聲音：「……交換的時候，你明明去過了吧。」

　　「我只看到到處都一片黑糊糊，有許多惡魔，噢，還有浴缸。」

　　「地獄大致上就是那樣的，平時沒有浴缸。惡魔大都不愛乾淨。」克羅里特別強調：「我除外。」

　　「就當一個剛度過末日的天使想多嘗試人類活動吧。」阿茲拉斐爾輕咳兩聲，強制結束這個話題：「我剛剛要做什麼來著？啊，我要泡茶——」

　　「天使。」

　　「是？」

　　克羅里笑問：「介意帶上一個剛度過末日，想多嘗試人類活動的惡魔同行嗎？」

※

　　某遊樂園，鬼屋入口。

　　當值的剪票工作人員已經在這個崗位工作了八個月，不敢說閱人無數，但至少他在看過形形色色準備進入鬼屋的遊客中，還沒有如眼前這兩位這般，嗯，氣質獨特。

　　身著米色大衣與蘇格蘭領結的男人在等待入場時，用掩不住緊張與期待的口氣和他身旁的墨鏡男交談。

　　「……我知道不可能做出阿刻戎河，但這門口也沒寫上『來者啊！快將一切希望揚棄！』，沒有牛虻和馬蜂，沒有船夫卡戎。」米色大衣小聲說，但工作人員還是聽見了，心中忽然感到愧疚，自己似乎不該穿著遊樂園的員工制服，手上的剪票器得換成舟楫，宣傳用的彩幡或許還能充當永不停止的無主旗幟。

　　這時墨鏡開口評價：「這道地獄門做得挺不錯。」工作人員剛心生歡喜，就聽墨鏡男人接著說：「復古風，三百年前那扇門確實有點像這樣。」

　　「唔，我覺得玻璃手推門還是沒有自動門方便。」

　　「原本是換自動門的，但聽說有次別西卜大人要進門，感應器竟敢遲遲感應不到他，殿下乾脆實施爆破。」

　　「真是……地獄特色。」米色大衣感嘆。

　　工作人員沒辦法偷聽到更多神秘對話，因為已經輪到這兩位入場了。

　　在為他們打開那扇「復古的」地獄門時，工作人員還隱約聽見米色大衣問墨鏡：「你覺得會有浴缸嗎？」

　　墨鏡答：「或許有，可能他們的三頭犬喜歡洗澡。」

※

　　克羅里與阿茲拉斐爾在影影綽綽的燈光與投影間行走，這是一條狹窄的過道，過道兩側有假手機關，配合背景播放的哀嚎聲，這些假手彷彿求救般揮舞。

　　阿茲拉斐爾知道這些是機關，但還是在見到一隻揮舞的孩童小手時，心有不忍，悄悄在機械手的掌心放了顆水果糖。

　　他轉頭見克羅里面向另一邊的牆，看似在研究機械手。阿茲拉斐爾走了過去，卻聽克羅里低聲嘟囔：「……嘿，你竟然變出？你剛剛出布的！再一把——」

　　阿茲拉斐爾體貼等待好友結束與假手的猜拳，才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地過去與他並肩前進。

　　穿過短短的廊道，他們遇見第一個跳出來的「鬼」。

　　血肉模糊，看不清是扮什麼，吼叫著撲過來。阿茲拉斐爾嚇了一大跳，倒不是怕鬼，就是物體猛然進入視線的驚嚇。

　　「地獄三頭犬！」

　　「不，他不是。」克羅里雙手插兜，自動往前一步擋住阿茲拉斐爾。

　　阿茲拉斐爾從克羅里背後探出半個腦袋：「您好，請問您是？」

　　「吼嘎——！」

　　克羅里：「這很還原。地獄許多惡魔就只會吼叫。」

　　扮演鬼的工作人員無言數秒，快速消失在布幕後。阿茲拉斐爾沒能得到對方的資訊，往前走的同時仍有些惦記。

　　但接著他們又遇見全身腐爛的鬼（惡魔？）、長髮的、黏糊糊、爬著蟲的。

　　他們無一例外都發出吼叫或巨大的撞擊聲，阿茲拉斐爾發現自己不擅長這樣的驚嚇，一下蹦起來、一下驚呼出聲。相較之下克羅里維持淡淡的笑意，當阿茲拉斐爾發現時，前者的目光正定在他身上，這位幾千歲的天使察覺失態，乾咳兩聲：「克羅里，你要看鬼，不能一直看我。」

　　「我看了，」克羅里說：「比起鬼，你比較有趣。」

　　「鬼不有趣，我一直差點使出奇蹟淨化他們！」阿茲拉斐爾又被身邊忽然竄出的機關與巨響嚇得瞪大眼睛，一會兒才繼續說：「但既然來到鬼屋，我們必須好好觀察，假設這是地獄，他們是惡魔——」

　　克羅里正想回答「要看惡魔你可以看看我」，阿茲拉斐爾又走向一個裝滿觸手的工作人員，彬彬有禮問：「您好，請問您是什麼惡魔？」

　　工作人員沒有被這樣認真請教過，愣了愣，吼道：「我是專門吃人的惡魔！」

　　阿茲拉斐爾安心了，他不是人，不怕。

　　但克羅里見那工作人員的鼻尖都要碰到自家傻天使了，皺眉攬過阿茲拉斐爾的肩膀，說：「天使，保護我。」

　　「啊？」

　　「我忽然覺得很害怕。」

　　克羅里垂眸低眉——雖然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恐懼——這讓阿茲拉斐爾生起一種保護欲，他也攬住克羅里的肩，讓彼此緊密靠在一起，越過嘶吼的鬼怪往前邁進。

　　「我保護你。」天使擔保，且在下一個扮作喪屍的工作人員衝出時高喊：「後退吧！不可給惡魔留地步！」

　　工作人員真被斥退了；克羅里倒是抱得更緊。

※

　　走出鬼屋後，天使對惡魔說：「別怕，我們走出地獄了。」

　　克羅里有瞬間的恍惚，很快意識到阿茲拉斐爾是指「地獄之旅」的主題鬼屋。他鬆開攬著阿茲拉斐爾的手，輕聲說：「是啊，謝謝你帶我出來。」

　　阿茲拉斐爾心裡某個地方被觸動了一下，但他說不清那種感覺是什麼。還未開口，就聽克羅里說：「人類對超自然體的想像挺……多元？複合了他們對昆蟲、軟體動物和死體的恐懼。」

　　阿茲拉斐爾問：「不是因為惡魔現身時，都用那些形象嗎？」

　　「人類的想像會投射成為惡魔顯現的模樣，又或者說，當人類厭惡、害怕那樣的惡魔，即會看見。」克羅里解釋：「久而久之，惡魔的形象就如是訂定了。」

　　「這是為了帶給人類恐懼？」

　　克羅里聳肩：「我不知道，或許這也是偉大計畫的一部分。」

　　阿茲拉斐爾陷入沉思。

　　「嗨，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想看看地獄了吧。」

　　「呃，我、我有點忘了。」沒料到克羅里會重提這個問題，阿茲拉斐爾結結巴巴，試圖敷衍。

　　克羅里：「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閃電泡芙專賣店。」

　　阿茲拉斐爾：「噢，那我們等一下可以一起去。」

　　克羅里：「但我也有點忘了。」

　　阿茲拉斐爾面露傷悲（為了閃電泡芙），一瞬間克羅里都想放棄逼問了——用食物誘惑阿茲拉斐爾的自己真是個惡魔啊——不過天使沒有猶豫太久，他說：「我想知道你生活的地方，雖然這麼說有些自大，但我想了解你。」

　　「克羅里，你待過天堂，但地獄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存在地圖上的地名。」這樣的想法在與克羅里的相處愈發親密後，時不時就出現在阿茲拉斐爾腦海中：他擔心自己的無知會傷害到克羅里。

　　地獄是黑暗的嗎？黑暗就是壞的嗎？惡魔做的惡事是他們工作的一部分，那麼天使的善行似乎也不值得自豪了。

　　天使們害怕墮落，避談千年前的分裂，厭惡地獄與惡魔，期待在末日永久除去對立的他方。

　　可克羅里不只是「地獄方的惡魔」；克羅里是，克羅里。

　　惡魔難得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忽然遞到自己面前的、一顆赤誠跳動的心。

　　我想了解你。

　　從沒有人對克羅里這樣說過。

　　天堂驅逐他，地獄視他為怪胎；他得不到理解，似乎也不再需要被理解。

　　可是現在阿茲拉斐爾用笨拙的方式，想更接近他。

　　「我……我其實很少住在地獄。」他說：「天堂也不記得啦，過了那麼多年，我連天堂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

　　阿茲拉斐爾：「最近整修後，坐北朝南。」

　　「這不重要。」克羅里笑起來：「重點是，我也需要更了解你。你不是個自大的天使，就是……鬼屋對於了解地獄，沒什麼幫助。」

　　但能看見天使驚跳，和被對方緊緊攬住，鬼屋還挺好。

　　「唉，我真傻。」

　　「你不傻啊，」克羅里話鋒一轉：「我們還有無限的時間，能用更多方法來了解彼此，不是嗎？」

　　「……是的，是這樣沒錯。」

　　當人們試著彼此了解，就會產生許多美好的感情；超自然生命體們也同樣如此。
　　
　　阿茲拉斐爾眼睛倏然一亮：「克羅里，你現在有個能了解我的好機會。」

　　「哦？」

　　阿茲拉斐爾終於露出笑容。

　　「我們一起去吃閃電泡芙，然後你就會知道我喜歡的泡芙口味！」

　　克羅里欣然答應。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