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迷路的旅人

　　馬修威廉姆斯穿著連身的紅色恐龍布偶裝，他現在就是一只大怪獸，全身都被包在毛茸茸的紅色布料裡，只露出一張臉和亂糟糟的瀏海，雖然頭上的恐龍腦袋凶巴巴地瞪眼，但頂著一根很萌的小角兒，就算長著兩大排利齒也嚇不了人。

　　說實話他一個成年人穿成這樣還是覺得很羞恥的。

　　他的兄弟阿爾弗雷德似乎就完全沒內建「羞恥」這種情緒，他也穿著跟馬修同款的恐龍布偶裝，只不過他是藍恐龍，正甩著充滿鱗片的大尾巴跟小朋友玩鬧。

　　馬修本來是趁著假日拜訪瓊斯家的，他還帶上一大盒點心——什麼比斯吉、司康、香蕉磅蛋糕、馬芬、布朗尼、培根起司可頌、馬鈴薯火腿鹹派都各來了一點——阿爾答應會準備茶，兩人打算就這麼吃吃喝喝度過頹廢的假日。

　　沒想到當馬修敲開瓊斯家的門，就看到阿爾弗雷德正在把自己塞進藍色恐龍裝裡。

　　馬修關上門，冷靜思考了一會才再度打開，他想或許是他開門的方式不對。

　　但開門之後他依舊看見自己的兄弟正在試圖成為一隻藍恐龍，還熱情招呼他一起。

　　「嗨馬修，Hero我收到召喚啦！鎮上一間幼兒園需要我們去拯救！」

　　雖然每個字馬修都能聽懂，他卻無法把阿爾弗雷德的話語跟他的行為連結在一起。他遲疑道：「拯救……幼兒園？裝扮成恐龍？」

　　「我們是大怪獸。」阿爾弗雷德強調：「毀天滅地的那種。」

　　他朝馬修嗷了一聲，並向他扔出一件同款紅色恐龍裝。

　　事情是這樣的。

　　在馬修花了不少時間和心神理解後，才得知是鎮上的幼兒園要舉辦園遊會，還請來劇團給孩子們表演戲劇。但劇團有幾位演員忽然嚴重腹瀉，無法上台表演，阿爾弗雷德才接到幼兒園的請求，希望他能替代演出反派的怪獸恐龍。

　　阿爾弗雷德義不容辭地答應了，劇團團長非常感謝他，但團長還是有些困擾，並表示只有一隻怪獸會不會魄力不夠呢？阿爾弗雷德當即表示，我還能再找到另一隻怪獸！

　　團長簡直要感謝地哭出來。

　　而另一隻大怪獸馬修只能在心中第無數次地想像跟阿爾冰球1v1PK的場景，無規則的那種。

　　他們換好衣服後就直接到了幼兒園舉辦的園遊會場上，一路上獲得無數路人的注目禮和歡笑，還有不少人希望找他們合照，但由於趕時間，阿爾弗雷德就和路人們宣傳了幼兒園的園遊會。

　　「來園遊會上就能跟帥氣的大怪獸合照哦！」

　　路人們都笑著說好。

　　到了會場，劇團團長簡單跟兩人講解了戲劇內容。由於是給孩子看的劇，劇情很單純，就是怪獸破壞城鎮、英雄打倒怪獸，最後怪獸改邪歸正，和英雄成為朋友。

　　「所以等一下兩位出場時，請盡量表現出恐怖的樣子破壞佈景——但不能太恐怖，會嚇到孩子啊！」團長說：「我們這邊扮演英雄的演員，會帶領小朋友集齊眾人的力量打敗怪獸，兩位只需痛苦地躺下就好——但不能太痛苦，會嚇到孩子！」

　　阿爾弗雷德連聲說好，他蓄勢待發，已經開始嗷嗷吼。馬修試著揣摩身為一只怪獸的心境，然後想沒澆上楓糖漿的大樓他可能下不去口。

　　很快的，演出開始了，阿爾弗雷德和馬修上場時全場小朋友都發出驚叫，看來方才其他演員的演出已經完全把氣氛帶起來了。

　　「是怪獸！」其中一個小朋友指著他們喊，其他小朋友也跟著叫：「英雄！怪獸出現了！」

　　「吼啊！我是一隻可怕的大——怪——獸！」揮舞著爪子，阿爾弗雷德在舞台上蹦蹦跳跳。

　　馬修也試著讓自己可怕點：「我也是大怪獸！吼——」

　　「我們要吃掉房子，還要抓走小孩！」

　　馬修問：「好吃的小孩在哪裡啊？」

　　台下的小朋友竟然爭相舉手，阿爾弗雷德就點了其中一個女孩，問：「你好吃嗎？」

　　女孩：「我好難吃的！不要吃我！」

　　阿爾弗雷德又點另一個男孩：「你呢，你好吃嗎？」

　　男孩：「我超好吃！」

　　阿爾弗雷德：「但有比漢堡好吃嗎？」

　　男孩：「大怪獸，你可以把我夾在漢堡包裡啊！」

　　阿爾弗雷德：「這位小朋友，你的想法我喜歡……」

　　「好啦好啦，我們要破壞城鎮了！」馬修阻止他們繼續抬槓，兩個怪獸開始破壞舞台上的城鎮佈景，很快舞台就變得滿目瘡痍。

　　扮演英雄的演員這時出場了，揮舞著武器跟兩隻怪獸對打。但怪獸太強，英雄節節敗退。

　　英雄對台下喊：「小朋友們！請把你們的力量分給我！」

　　阿爾怪獸和馬修怪獸：「嘎吼！」

　　英雄：「請跟我一起喊『正義必勝』！」

　　小朋友：「正義必勝——！」

　　在小朋友一齊喊出聲的同時，英雄發射出光波，阿爾弗雷德和馬修就看準時機倒在地上。

　　阿爾弗雷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說：「我以後……不會再做壞事了……」

　　馬修是趴躺，他也說出自己的台詞：「請大家原諒我們……」

　　英雄扶起兩位怪獸，對小朋友說：「怪獸們已經改過自新了，大家願意跟他們做朋友嗎？」

　　小朋友大聲說，願意。

　　整場戲就在掌聲中圓滿結束。

　　後來一眾演員到台下跟孩子們互動，其中阿爾弗雷德最受孩子們歡迎，圍著他的小朋友甚至比圍著英雄的人數還多。馬修也一下抱這個孩子、一下背那個孩子，有時還會被拉住尾巴。

　　到散場時馬修跟阿爾都有點累了，脫下戲服後坐在舞台後面喝團長請他們的飲料。

　　「啊啊，小朋友們真是太有精神了——」阿爾弗雷德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但聽到他們說要跟怪獸先生做朋友，就覺得很開心呢！」

　　馬修笑起來，說是啊。

　　「但是本Hero果然更適合演出Hero的角色啊，演怪獸什麼的，無法發揮我百分之百的演技！」

　　「呃，我們也沒用上什麼演技吧……」

　　「不，應該說我就是Hero本身，不需要演技啊？」

　　「你開心就好……」

　　兩人又聊了一會，看劇團的工作人員忙碌收拾佈景，馬修忍不住感慨：「雖然是給小孩子看的戲，但還是忍不住想，怪獸會那麼容易被原諒嗎？怪獸和英雄真的能成為朋友嗎？就算成為朋友，曾經被破壞過的一切也無法恢復到從前了——哇啊，阿爾，為什麼突然揉我的頭髮？」

　　「馬修太容易多想啦，明明平常是個輕飄飄的傢伙。」

　　「輕飄飄是？不、不要再揉啦，頭髮都亂七八糟了！」

　　阿爾弗雷德終於收回手，說：「你啊，每天養養雞種種菜，感覺就是活在有獨角獸和小精靈的花園那種人呢。」

　　「……那不應該是亞瑟先生嗎？」

　　「我的意思是，馬修就連建/國都是『好好努力就能和平獨/立起來！』這種想法，沒想到居然還成功了啊。」

　　馬修說：「是、是的啊，那時候跟阿爾提起我的想法，還被你吐嘈『腦袋裡種著花圃』！」

　　阿爾咧嘴笑：「所以說！腦袋裡種著花圃的馬修，就維持原本這樣就好了，煩惱的事有Hero會為大家解決喔——當然，Hero就是我啦！」

　　「果然又回到Hero的話題了嗎……」馬修吐嘈，他默默喝了一會飲料，才又開口：「但是Hero這樣會很累的吧，我果然還是不能什麼都不做，只是眼睜睜看著。」

　　「這樣啊……」

　　「是這樣啊。」馬修點頭。

　　阿爾弗雷德認真思考了一下，最後輕聲說：「那馬修就負責在Hero不小心變成怪獸時阻止吧。」

　　馬修：「Hero也會變成怪獸啊。」

　　阿爾：「設定上是這樣的，偶爾會。」

　　馬修：「哎，設定上？」

　　「總之，這就是給你的任務。」阿爾弗雷德用力拍打馬修的肩膀，他的手勁大，差點把馬修拍到地上，他笑著說：「要記好喔。」

※

　　走回瓊斯家的路上，馬修問阿爾弗雷德：「阿爾會害怕自己成為怪獸嗎？」

　　阿爾弗雷德轉頭看他，一臉嚴肅：「不，Hero可沒有害怕的事。」

　　「但阿爾你明明超怕恐怖電影……」

　　「沒有怕！」

　　「那下次看你就不要尖叫。」

　　「沒有尖叫！」

　　馬修無奈：「好好好，沒有怕也沒有尖叫，沒有抱著我喊救命，也沒有晚上不敢自己上廁所。」

　　「……那馬修呢，害怕自己成為怪獸嗎？」

　　馬修心想這話題轉得可真硬，但他還是回答：「我不知道，我沒想過當Hero這種事，也沒想過自己會不會成為怪獸。」

　　阿爾說果然是馬修會有的回答啊。

　　馬修說你什麼意思嘛。

　　「我偶爾會覺得，像我們這種存在，有時很像在用別人寫好的劇本在演戲。」繼續走著，阿爾弗雷德看向佈滿夕陽餘暉的廣闊天空：「突然就生病了，突然就做了被大家亂罵一通的事，突然性格大變……突然就消失了。」

　　馬修聽著。

　　阿爾弗雷德舉例：「像亞瑟那傢伙啊，以前可是個不良海盜哦，但後來就變成紳士了。」

　　「我懂我懂，聽說法蘭西斯先生以前也是美少女，真不可思議……」

　　「所以，」阿爾說：「如果哪天劇本寫：成為怪獸吧！我就會因此破壞很多事物，傷害很多人……總忍不住這麼想。」

　　馬修伸手去揉阿爾弗雷德的腦袋，這次輪到阿爾唉唉叫，要馬修不要弄亂他的髮型。

　　「沒想到阿爾也會想這麼多呢，明明平常只談論關於漢堡的事。」

　　「Bro，我難得認真跟你談心哎。」

　　「我知道啊，所以我這次也認真回答。」馬修舉起右手，併攏雙腿，做了一個軍禮：「阿爾弗雷德·F·瓊斯交付的任務，我會記得的。」

　　「喔喔！」

　　「雖然不希望有那一天，但如果阿爾變成大怪獸，馬修·威廉姆斯會負起責任阻止你！」

　　阿爾弗雷德也以軍禮回應。兩人在黃昏的小路上嚴肅地互比軍禮，看起來非常傻。

　　但又有點感動。兩人同時想。這種時候就覺得，有個兄弟真好啊。

※

　　阿爾：「如果哪天馬修成為大怪獸，我也會阻止你的。」

　　馬修：「很難想像……我變成怪獸會是什麼樣子呢？」

　　阿爾：「在大樓淋上楓糖漿，嘎吱嘎吱吃掉——」

Fin

〈番外，異色北米雙子的場合〉

　　史蒂夫打開家門時，就看見他的傻兄弟正穿著恐龍裝站在客廳的桌子上。

　　艾倫聽見開門聲，轉頭就衝著他吼：「嘎吼——」

　　史蒂夫朝他舉起隨身攜帶的步槍。

　　「等等，你不該覺得我很可愛嗎！」艾倫舉起雙手，「沙發上還有一件是你的，放下武器，一起變得可愛。」

　　史蒂夫的手指已經扣在扳機上。

　　「等等等等——這是馬修寄過來的！他說他覺得這個睡衣很可愛，料子也保暖，就買了送我們！」艾倫急忙解釋：「他還說他給自己買了紅的，也給你買紅的！」

　　史蒂夫放下槍，眼神透出一點溫柔：「……他穿起來一定很可愛。」

　　「是吧，身為擁有相同長相雙生子的我也很可愛——」

　　「你跟馬修不是雙生子，你也不可愛。」史蒂夫說，然後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笑了起來：「艾倫，馬修會給我們買，就一定會給阿爾弗雷德買。」

　　艾倫臉色一變。

　　「我跟馬修穿一樣的，你大概就跟阿爾弗雷德穿一樣。」

　　「不！我不想聽！這不是真的！我跟那該死的1p才不一樣！」艾倫吼著跳下桌子，一臉絕望地看著身穿恐龍睡衣的自己，沉默許久。

　　「史蒂夫……」

　　「啊？」

　　「我還是覺得，自己好可愛唷……」

　　史蒂夫又去伸手拿槍。

※

　　趕走艾倫後，史蒂夫終於能享受清靜的夜晚。他洗好澡後撇見被扔在沙發上的恐龍睡衣，想起馬修隨禮物附上的信。

　　馬修在信裡寫，他和阿爾去演戲給幼兒園的小朋友看，回程路上聊了許多關於怪獸和英雄的事云云。

　　後來馬修逛商場時看到這套恐龍睡衣，就忍不住買下來了。雖然知道穿起來很傻，也不知道史蒂夫會不會願意穿，但布料真的很保暖、穿了也會有點開心。

　　馬修寫：如果你願意，可以在晚上睡覺時穿，希望能讓史蒂夫也感到開心。

　　史蒂夫收好信，默默穿上了恐龍睡衣。

　　史蒂夫：「……果然好傻啊。」

　　但似乎真的有點開心就是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