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加中心合本Wake Up On 1st July的文(原名心之夏,因為想寫個叫《塵之冬》的後篇所以改一下標題>口<),本子完售釋出。露加,現代架空。
※小言情。
1
入學的第一天馬修在一片忙亂中渡過。
才參加完早上的始業典禮,立刻被他的兄弟拉著到處參觀社團、認識各系的重要人物。其實馬修並不喜歡這種太過急促的節奏和與人交流的方式,幾次扯著阿爾佛雷德——也就是他活潑的過份的雙胞兄弟——的手,從「阿爾我累了想先回……」被一句「嘿馬修,你要有年輕人的朝氣!」堵上;到「阿爾,我不認為必須現在就認識這些人,我們才剛入學……」被一句「人脈!馬修,這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人脈!」堵上。
最後他只好宣稱自己頭痛、腳痛、肚子痛,才讓阿爾弗雷德不甘不願地放他離開。
「好吧,明天見。」阿爾拍拍他的肩膀。
「明天見。」他想了想,補上一句,「今天謝謝你了,阿爾。」
「謝什麼,我們是兄弟嘛。」聽到這句話,阿爾綻開笑容,「保重身體,有事隨時打給我,你知道我的號碼。」
馬修為自己的謊言懺悔了三分鐘。
隨後他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回學校附近的租屋處,暗暗想著剛才其實沒必要懺悔。經過一連串的疲勞轟炸和令人尷尬的交際,他兩邊的太陽穴開始隱隱作痛;他的胃滿是蝴蝶飛舞;包裹在舊運動鞋中的雙腳也難以承受整天的行走,當他緩步爬上租屋處的樓梯時,每走一步都讓他聯想到煉獄有種酷刑,是讓所有罪惡的靈魂赤著腳在燒熱的鐵板上行走,當罪魂受不了痛苦而倒下時,身體的其他部位也會被烤的吱吱作響——好吧,這個比喻不精准,但誰在乎呢。
他打開門,關上門,長籲了一口氣。
「歡迎回家。」他輕聲自語。
※
伊凡敲了敲房東家的大門,叩、叩、叩響了三下。不一會兒屋內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每一步的間隔都相當一致,可以想像步行者大概是位個性嚴謹的人。
門開了。
「晚上好,房東先生。」
「晚上好,布拉金斯基先生。」有著金髮碧眼的青年房東說,「我家有裝電鈴。」
「我知道的。」伊凡回答,語氣溫和。
青年房東——亞瑟·柯克蘭——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為了確認伊凡回答中的內涵,「我建議你選擇按鈴而不是敲門,敲門聲太小了,如果我不是待在客廳,可能會聽不見。」
「我知道的。」他又回答了一次,「但我討厭柯克蘭先生家的電鈴聲,每次聽到別人按你家的門鈴,我都想扭下他們的頭,再用那人的腦袋砸碎你家如鵝一邊尖叫一邊拉小提琴的可怕電鈴。」伊凡常被人說白長了個子,明明是個大男人卻有副如幼童般軟糯的嗓音,就算說著如此可怕的內容,每句話的尾音還是微微拉長、上翹,有點像在撒嬌。他見房東先生陰晴不定的面色,趕忙補上一句,「但我不會真這麼做的。」
「……你知道為什麼不能這麼做嗎,布拉金斯基先生?」
伊凡想了想,不太確定地答道,「因為收拾麻煩?」黏膩的血液會滲進門縫,浸濕亞瑟﹒柯克蘭寶貝的地毯;腦漿很滑,路過的人搞不好會踩到跌倒。
「並不是……」
「唔,那是因為你家的門鈴是古董?是因為你家的牆壁太脆弱、被腦袋一砸就會破洞?為了避免你的公寓死過人無人敢租?」
「第三個答案勉勉強強。」亞瑟歎了口氣,「好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啊,我都忘了。」伊凡將手上的餅乾盒捧到亞瑟面前,「我買了太多,想請你幫我消化一點。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
「我也吃不了這麼多餅乾啊。」
「你拿想要的量,剩下的我待會分給其他房客好了。」
「姑且提醒你,目前我的公寓除了你我外只剩下三樓東側有房客了。
「唉呀?怎麼會,只剩下費爾南德斯先生?」
「不,安東尼奧上個月搬走了。」亞瑟說,法蘭西斯跟基爾伯特也是上個月搬走的,他們考上同一間學校的研究所,學校在隔壁市,就一起搬過去了。」
「那現在三樓住的是?」
「他是我親戚家的孩子,算是我的堂……還是表弟。他還有一個雙胞胎兄弟,但住在學校宿舍,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怕我囉嗦吧——那死小子。」
「名字?」
「啊?」碎念到有些忘我的亞瑟一時反應不過來,「呃,那小子叫阿爾佛雷德.F.瓊斯,是大學新鮮人,聽說還沒入學就挺出風頭……」
「不是,」伊凡打斷房東的介紹,「另一個,我想知道柯克蘭先生新房客的名字。」
亞瑟恍然,似乎頓了一下才開口回答,「馬修,馬修.威廉姆斯。那孩子很安靜,個性很好,你……」他瞄了房客一眼,「別嚇著他。」
「不會的,我又不嚇人。」他誠懇地說,「威廉姆斯會喜歡餅乾嗎?」
「喜歡,他很喜歡甜食。」亞瑟無法放心,「至少不要跟他亂說話,像是血液、腦漿——」他的目光飄向自家門前的電鈴,「——又或是你的創作。」
伊凡應了聲好。
「不是說你的畫不好。」亞瑟歎了一口氣,「但對初次看到的人而言,挺嚇人。」
伊凡滿眼困惑地又應了聲好。
「好吧。說起來,你怎麼會忽然買這麼多餅乾?」雖說他自認和伊凡的關係只是還算聊得來的房東與房客,但畢竟伊凡也在他的公寓住了將近三年,對彼此的生活習慣也有稍微瞭解了——總之,具亞瑟所知,伊凡的購物習慣很好,幾年來只有兩次將食物分送給鄰居的紀錄,其中一次還是剛搬來時特地準備的見面禮。
就算是特價甚至買一送一也無法改變伊凡.布拉金斯基的購物清單。
「回家的時候看到路邊的孩子在推銷,似乎是慈善義賣的活動,就捧場買了一些。」他笑了笑,「結果一吃之下意外的美味,乾脆買下全部的餅乾。孩子們很高興呢。」
原來如此。
「這種餅乾真的有那麼好吃?」亞瑟用兩隻手指拈起一塊巧克力餅,餅面上突起幾顆巧克力豆。
「比你烤的好吃。」他真誠地說,「好吃很多。」
房東先生皺起眉,想到自己昨天炸毀的烤箱,終是沒法辯駁什麼,只好洩恨似地咬了一口餅乾,「唔,太甜了,麵粉跟糖的比例也不對……」
伊凡笑了笑,沒說什麼,捧著剩下的餅乾拜訪他的新鄰居去了。
※
馬修的房門被輕輕敲了三下,他愣了一下,手中的抹布掉到地上。第一時間他想到最有可能的來訪者是阿爾,然後是亞瑟。他抹抹額上的汗就去開門,結果出現在眼前的竟是一位從沒看過的男人,圍著厚料子的圍巾、膚色蒼白,甚至披了件長版的大衣,看上去就像從冬天國度拜訪夏季的旅行者那般格格不入。
「晚上好,威廉姆斯先生。」
來自冬季的旅行者露出微笑。
「您……好?」馬修經過一瞬間的驚嚇後開始感到窘迫——要知道他從回家後只稍作休息就開始打掃家裡,畢竟他才剛搬到亞瑟的公寓,有不少行李和傢俱都還未安置;再加上現在正值夏季,天氣正熱,馬修忙出一身汗,沾上不少灰塵——以這種不得體的模樣面對陌生人,使他極度不自在,「請問……」
「我是伊凡.布拉金斯基,是住在四樓的房客。」他笑容不減地自我介紹,「我的餅乾買多了,想請你幫我吃一點,可以嗎?」
「那怎麼好意思……」馬修還處於狀況外,就莫名收下一整盒口味各色的餅乾,餅乾裝在透明的塑膠盒中,整齊地橫向堆疊,看起來頗為賞心悅目,「……很漂亮呢。」
「嗯?」
糟了,他不小心把心裡想的話說出口了,「不、沒什麼,謝謝您的餅乾。」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家裡還沒整理好,不能請先生進來喝杯茶。」後退一步,馬修身後是整理到一半的客廳,淩亂和整潔涇渭分明。
伊凡擺擺手表示不介意,他本來就只是想來分送餅乾,順便看看他的新鄰居;現在他看到了,說實話,他對馬修.威廉姆斯這個人頗有好感。
雖然一開始對方似乎有些驚訝自己突然的來訪,態度有些畏縮,但應對卻很得體——這讓他不禁聯想到亞瑟,馬修卻又比亞瑟柔軟了一點——似乎是為打掃而換上的舊T恤和居家褲看起來也綿綿軟軟的,他想那大概穿起來相當舒適。然後伊凡發現馬修的鼻頭上沾了一小塊灰塵,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還有,明明只是租屋處,馬修卻把它稱為「家」,以一種歸屬般的口氣。
「那下次請來我家喝茶吧。」他愉快地瞇起眼睛,如果房東先生看到他那種眼神,一定會誤以為伊凡又發現了喜歡的繪畫素材,而感到興致昂然,「還有,我也覺得很漂亮。」
「您是指……」
「那盒餅乾,馬修也覺得很多種顏色裝在一起很漂亮吧。」伊凡說,「雖然是用食用色素調出來的顏色,但色彩就是讓人很開心呢。」
語罷,馬修甚至來不及回答,就見那身著米白圍巾、大衣,金髮淡的接近白色的訪夏旅者,轉身回到只屬於他的冬季去。
在這之後馬修常常會想起這一天,也猜不透伊凡為什麼會突然改口直呼他的名字,甚至在之後用一種守護珍寶般小心翼翼的態度對待他這個平凡無奇的人。
但那也是他們在一起很多年後的事了。
※
馬修和伊凡再見面時已經是一個月後了,這段時間馬修度過艱苦的大學適應期——對他這樣有些內向的人而言,「艱苦」這個詞並不為過——幸好有阿爾弗雷德。馬修總覺得阿爾對他來說既是個災難卻又是救星,這一個月要不是有他拉著自己到處和別人認識,等到人際圈大致固定後,要再融入團體就沒那麼容易了。
大學是一個注重人脈的地方,不僅僅是分組功課時需要,這條人與人間的牽線將綿延到他們畢業、出社會後都相當重要。
他懂的。
他懂,卻時常感到疲憊。
這一天馬修一如平時踏上租屋處的樓梯,爬到二樓時赫然發現伊凡坐在樓梯上,依舊是那身圍巾加大衣的打扮,表情空白。
「您好。」雖然對伊凡的舉動感到不解,但馬修仍舊禮貌地打招呼,並道,「能借我過嗎?」
伊凡緩緩抬起頭,似乎沒辦法理解馬修說的話,這讓後者有些緊張,因為這情景讓他聯想到這一個月的人情往來中,常有人忽略他、或忽然露出「咦,你也在這兒啊!」的恍然表情。
伊凡看著他。
「抱、抱歉,雖然您沒有完全擋住樓梯口,但我擔心硬是穿過去會踩到您的大衣……」
伊凡淡漠的眼睛慢慢聚焦,然後冒出一點困惑,最後是恍然大悟——
「馬修。」他粲然一笑,「好久不見,馬修。」
「是、是的?的確是好久不見了,您在這裡做什麼呢?」
「剛結束工作,想出去買點東西吃,但走到一半就走不動了。」伊凡略為遲鈍地抬起手,摸摸頭,「很暈,眼前都是星星……很漂亮。」他那只食指和中指染著粉色的水彩顏料的手往下移到腹部,「這裡,像是被灌了岩漿進去一樣疼,實在走不動了,就……休息一下。」
「布拉金斯基先生,您……上一餐是什麼時候吃的?」
「三天前?唔,還是一周前?啊、擋你的路真抱歉呢,等一下,我站起來讓你過去。」
然後,馬修只見穿著厚重的男人帶著微笑,努力想站起來,試了幾次都不成功,每次都顫抖著雙腿坐回原位。
「唉呀,」他仰頭對馬修笑了笑,「我好像有點累。」
「布拉金斯基先生!」看不下去了,馬修真的看不下去了!或許是因為從小就一直照顧自家不靠譜的兄弟,他看著眼前的人,心底突然湧起一股使命感——如果丟著不管,這個人搞不好會帶著微笑在樓梯上餓死,「我回家拿一點麵包跟牛奶給你補充體力,您先坐在這裡等我,好嗎?」
只聽伊凡笑答,「好啊,謝謝你。」馬修也不管會不會踩到他垂在地上的大衣,趕忙爬上樓梯,一心只想趕緊回去拿食物給伊凡充饑,卻沒想到褲腳忽然被扯了一下。
「布拉金斯基先生?」
「伊凡。」
「但是……」
「伊凡,然後我喊你馬修,這樣就公平了。」
「……伊凡。」
伊凡滿意地放他的褲腳。
馬修覺得人際關係真的好麻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