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迷路的旅人

 ※12/2修改時間軸。夙蓮是在五點半進到超商，接著守虹也走進來→過了十幾分鐘買東西吃→六點。

　　我把書包扔在超商用餐區的長桌上，喝著哈密瓜牛奶發呆。用餐區面著窗，而超商坐落在捷運站周圍的鬧區，腳步匆匆的人們不斷從我面前走過，不過因為隔著一面透明玻璃，讓我能肆無忌憚的觀察不知在追趕什麼的人們。

　　一個男孩快步經過窗外，大概國小二、三年級的孩子，卻滿臉焦慮的低頭望錶，活像小小的上班族。接著超商的門「叮咚」一聲開了，那孩子小跑步到我身旁坐下。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我用溫吞速度喝著的哈密瓜牛奶早已見底，那孩子還是安靜的坐在我旁邊，安靜的望著窗外。百般無聊之餘，我轉頭問那個孩子，「你在等人嗎？」

　　「嗯。姊姊也在等人嗎？」他偏過頭反問，額前的劉海很可愛的散著。

　　我搖搖頭，說，「我只是不想回家而已。不說這個了，你是一下課就到這裡坐著了吧，不會餓嗎？」

　　「有一點。」他靦腆的笑了笑，又說，「可是我要等人，她很快就來了，她從來沒有遲到過。」

　　「我也有點餓。」我拿出錢包，不用翻就知道裡面訂定躺著一張一千塊——我爸爸每天出門前都會放一千塊在桌上，那是他一個月沒跟我說上半句話的補償——我斟酌用字，馬上又想到對小學生不用像對班上同學那樣小心翼翼，更何況是素昧平生、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學生。

　　「我們來吃點什麼吧。不然好無聊。」

　　「真的嗎？」

　　「嗯？不然煮的？」呃……我也知道很冷，小學生的笑容僵了一下，才點點頭。

　　「吃什麼好呢？我的錢不多耶。」

　　「我請客，可是你要陪姊姊我聊天喔。我好無聊。」

　　小學生笑著答應了。於是我們就一起繞著超商一邊想要吃什麼好。我買了火腿三明治，小學生——後來他告訴我他的名字叫做溫守虹，跟他的笑容一樣可愛的名字——則選了海鮮手捲，我們走回原先的位置坐下，他一樣望著窗外，跟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大姊姊剛才說不想回家，為什麼？」

　　「因為我的家人都不喜歡我啊。」我攤了攤手，回答。

　　守虹露出訝異的表情，目光落在我身上，片刻後才說，「姊姊的爸爸媽媽也不喜歡嗎？」

　　「不喜歡啊，爸爸呢，工作是他的愛人，一天只要花五小時吃飯洗澡睡覺，其他時間都抱著工作不放。」我撐著頭接著說，「媽媽呢……世界上總會有不喜歡自己孩子的母親。」

　　「不、不會的！」守虹慌張的拼命搖手，像是在說服自己也在說服我，「只要是媽媽，都會愛自己的小孩，姊姊，妳要相信妳的媽媽！」

　　「我的名字是楊夙蓮。」

　　「嗯、嗯？」他因為我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愣了一下。

　　「我爸爸姓曾，媽媽姓孟。」

　　聳肩笑了笑，真希望自己能看起來更不在乎一點，「我是我媽媽和前夫生的孩子，雖然我爸爸不在意，但我媽媽一直覺得就是因為我，爸爸才會冷落他……其實根本就是她想太多了，爸爸只是太愛工作了。」

　　附帶一提，我從未見過給我一半基因的男人，只知道他姓楊。我的名字，夙蓮，是「現在的」爸爸取的，有點像女俠的名字，雖然有點俗，但我還挺喜歡的。

　　「夙蓮姊姊。」

　　「什麼事啊，守虹弟弟？」

　　守虹並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又幽幽的望向窗外，眼神敏銳的不屬於一個小學生。然後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平靜的說，「我愛我媽媽，我媽媽也最愛我。可是，我們已經分開了。」

　　我也回望著守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估計大概已經快六點了，但我母親絕不可能擔心我的多晚回家，她只會呆呆的坐在沙發上，望著牆上的鐘，喃喃著爸爸那麼晚還不回家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小三——而這都是那個叫楊夙蓮的孩子害的，多餘的孩子。

　　但是守虹了？他在等誰、又為什麼不回家呢？

　　他又靜靜的望向窗外，臉頰上黏著手捲的飯粒，我替他挑掉。
　　
　　守虹，你在看誰呢？

　　「她來了，姊姊妳看，我說過她一定會準時的。」守虹驀然出聲，小小的手指向窗外一比，我順著他比的方向一看，但窗外沒有任何人經過，我困惑的探來探去，終於發現馬路對面站著一位女人，正準備過馬路。

　　「你的……姑姑還是阿姨？」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但我還是覺得那是個有些年紀的女子，大概不可能是守虹的姊姊。但守虹又說他和媽媽已經分開了，所以我猜測那是他的女性親戚。

　　「媽媽。」守虹表情淡漠的回答﹐「雖然我每天都很早就來了，但她一直都很準時，很準時……不會遲到也不會早到。」他頓了頓，又輕輕地補上一句，「但我還是會提早來等她，或許有一天她也會早到，然後就可以過來找我了。」

　　我不懂守虹在說些什麼，正想開口問，對街的女人忽然走過馬路，步伐快速的向便利超商走了過來——

　　碰！

　　巨大的撞擊聲讓我愕然跳起，但四周的人似乎都沒看到那女子如同被什麼撞上似、滾了兩圈後癱倒在地的場景，只是持續做著手邊的事。

　　「報、報警，快點……」我還未掏出手機呢，更令我訝異的景象就這樣活生生的出現在我面前。女子躺倒的馬路上車輛依舊熙來攘往，我下意識以為她一定被輾扁了。但當數輛車行進過去後，守虹的母親原本躺著的地方已空無一人。

　　連一點血跡也沒有。

　　守虹表情冷漠的看著窗外，良久以後，才喃喃地喚了聲媽媽。

　　媽媽，妳還是這麼準時呢。只要我在這裡等妳，約定好了，六點一定會來接我回家的喔……

　　「可是這一次，媽媽可以不要準時嗎……守虹……每天都在看妳……」男孩平靜的面上流下兩行淚水，我宛如失了魂般坐下，然後把守虹用力抱入懷中。

　　可是為什麼我也能看見呢？

　　閉上泛著淚花的眼睛，我感受到襯衫胸前那塊布料讓守虹的淚沾濕了一片。
　　
　　我想，那是因為我也希望，媽媽能像那樣堅定不移地走到我的面前。

　　但對我和守虹來說，這是永遠無法達成的願望。

 TBC